栖梧那只布满暗红裂痕、微微颤抖着伸向离珩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在金色的楠木榻沿,指尖距离那蜷缩在地板上的小小身影,还隔着冰冷而遥远的空气。
极致的疲惫和心口冰晶下残余的、被强行镇压的灼痛,如同沉重的锁链,将他刚挣脱一丝混沌的意识,又狠狠地拖回了无边的黑暗。
他眼皮沉重地阖上,粗重痛苦的喘息渐渐微弱,再次陷入死寂般的沉睡,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苏醒,只是一场残酷的幻觉。
只有那覆盖心口的幽蓝冰晶,搏动的微光似乎比之前更稳定了一些,昭示着那强行拉回的真灵星火,并未彻底熄灭。
离珩被那声嘶哑的“阿珩”和那只伸向自己的手震住了,忘记了哭泣。
他呆呆地看着栖梧再次沉睡过去,小脸上泪痕未干,清澈的大眼睛里还盛着未散尽的恐惧和茫然,此刻又添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不知所措的期盼。
师兄…刚才是在叫他吗?师兄…是不是没那么痛了?
他下意识地想往前挪动,想靠近一点看看师兄的脸,想碰碰那只垂落的手。
“过来。”
一个低沉嘶哑、带着不容置疑冷硬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离珩小小的期盼。
离珩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怯生生地抬起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离阙依旧站在栖梧榻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缓缓收回了扣住栖梧手腕的那只手。
那只手此刻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皮肤下冰蓝的裂痕如同被重锤砸过的冰面,蔓延交错,幽光流转,指尖更是残留着与栖梧魔骨余烬对抗后的、细微的灼伤焦痕。
他垂下手,宽大的袖袍垂落,掩去了那只伤痕累累的手,只留下一个冰冷僵硬的侧影。
他没有回头看离珩,也没有再看栖梧。冰蓝的瞳孔望着殿内幽暗的一角,里面翻涌着被强行压制的惊悸、后怕,以及更深沉的、几乎将他冻结的无力感。
刚才强行压制栖梧魔骨反噬,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本源之力,皮肤下的裂痕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
“过来。” 离阙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冷,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
离珩小小的身体抖了一下。他看着师尊冰冷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碎裂的白玉杯和四溅的露水泪痕,刚才被驱离的委屈和此刻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小嘴瘪了瘪,眼泪又涌了上来,却不敢再哭出声。
他慢慢地、极其不情愿地挪动着小脚,一步一顿,沾着泥点的小鞋子在地板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最终停在了离阙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低着头,小手紧紧攥着衣角。
离阙终于缓缓转过身。冰蓝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寒流,落在离珩身上,扫过他沾着泪痕的小脸,湿透后又被灵力烘干的寝衣下摆残留的泥痕,以及那双沾了泥土、此刻正不安地互相蹭着的赤脚。
那目光没有责备,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审视和…疲惫的漠然。
离珩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冷,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
“去净手。” 离阙的声音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最平常不过的事实。
离珩愣了一下,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离阙那双冰封的、没有任何温度的蓝眸。他不敢问为什么,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小步挪到殿内角落那盆用来净手的温水旁。
他踮起脚,将小手浸入温水中,冰凉的手指接触到暖意,让他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他认真地搓洗着手指上残留的泥土和泪痕,清澈的水很快变得有些浑浊。
离阙的目光,却并未落在净手的离珩身上。他转向了左侧的卧榻。栖梧沉沉睡着,面容灰败,心口冰晶的幽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那只曾试图伸向离珩的手无力地垂着。
离阙的视线在那只布满裂痕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冰蓝的眼底深处,有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他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那只布满冰蓝裂痕的手。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着,凝聚起一丝微弱到几乎要熄灭的冰蓝寒芒。
那寒芒极其轻柔地拂过栖梧垂落的手腕和指尖——刚才离阙强行压制时,冰魄寒气与魔骨余烬激烈碰撞,在栖梧本就布满裂痕的手臂上留下了新的、细小的冰裂灼痕。
离阙的动作极其小心,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谨慎,用那微弱的寒芒一点点抚平那些新生的伤痕,如同修复一件即将彻底碎裂的瓷器。
每一丝寒气的输出,都让他皮肤下的冰蓝裂痕幽光更盛一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离珩洗好了手,用布巾擦干,转过身,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清澈的大眼睛里映着师尊专注而疲惫的侧影,看着他指尖微弱的寒芒小心翼翼地拂过师兄的手臂,看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看着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
离珩小小的心里,刚才的委屈和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悄悄取代了。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师尊不是讨厌他,也不是讨厌师兄…师尊只是…很累很累,像师兄一样,都伤得很重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