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在那里,看得入了迷。雨丝沙沙,敲打着伞面,如同温柔的鼓点。
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伞柄,嘴里模仿着蚂蚁们无声的号子,发出细碎而认真的“嘿哟、嘿哟”声,仿佛在给它们加油。
不知过了多久,蚁群终于安全地钻进了台阶下一个干燥的小洞里。
离珩这才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好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他站起身,小黄伞跟着扬起。
就在这时,回廊外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池塘里,传来一声轻微的、水花溅起的“啪嗒”声。
离珩循声望去。只见池塘边缘,一条银白色的小鱼不知是受了惊还是被水流冲撞,竟然从水里跳了出来,落在了湿漉漉的草地上,正徒劳地扭动着身体,银色的鳞片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着微弱的光。
“小鱼!”离珩又是一声惊呼,这次带着急切。他顾不上许多,举着小伞就冲进了雨幕里。
细密的雨丝立刻打湿了他月白色的寝衣下摆,但他毫不在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草地,溅起小小的泥点。
他跑到小鱼旁边,小心翼翼地蹲下。小鱼在草地上徒劳地张合着嘴,离珩伸出小手,极其轻柔地、笨拙地捧起那滑腻冰凉的小身体。小鱼在他掌心里微弱地弹跳了一下。
“不怕不怕,”离珩小声地安慰着,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送你回家。”
他双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小鱼,深怕它再掉下去,也顾不得雨水打湿了衣袖,举着小黄伞,一步一滑地跑回池塘边。他跪在湿漉漉的池畔石头上,将小手连同小鱼一起浸入微凉的池水中。
“去吧!”他轻声说着,缓缓松开手掌。
小鱼尾巴一摆,瞬间恢复了活力,银光一闪,便融入了碧绿的池水深处,消失不见。
离珩看着小鱼消失的方向,小脸上漾开纯然的喜悦。
他这才感觉到身上湿漉漉的难受,小黄伞在刚才奔跑时也歪到了一边,雨水打湿了他半边肩膀和头发,几缕湿发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撑着伞站起身,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点、湿透的寝衣下摆和袖子,小眉头苦恼地皱了起来。
一阵凉风吹过,湿透的布料贴在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哆嗦。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熟悉的空虚感从新生的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带着一种孩童最直接的、无法抗拒的诉求。
他抬起头,望向玄穹殿那扇敞开的殿门。
殿内,幽蓝的星辰石光芒柔和依旧,两张金丝楠木榻静静安放,师尊离阙靠坐的身影在光影里显得清冷而遥远。
离珩吸了吸鼻子,一股混合着委屈、疲惫和纯粹饥饿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忘了湿透的衣服,忘了沾泥的小手,举着那把明黄色的小伞,像一只被雨水打湿了绒毛的小鸟,迈开腿,哒哒哒地朝着那温暖的光源,朝着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依靠跑去。
小小的身影穿过雨幕,跑过回廊,带着一身水汽和泥土的气息,一头冲进了玄穹殿沉重的殿门。
“师傅——!”
清脆稚嫩的呼喊,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和急切,瞬间打破了殿内惯有的沉静。
“阿珩饿了!”
他站在殿门口,小黄伞还在滴着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月白衣裳的下摆和袖子颜色深了一大片,沾着星星点点的泥痕。
他仰着小脸,清澈的眼睛因为奔跑和急切而显得格外明亮,就那么直直地望着榻上闭目的离阙,小肚子还很配合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离阙早在离珩冲进雨幕去救鱼时就已睁开了眼。冰蓝的瞳孔一直隔着雨幕,无声地追随着那个在雨里奔跑、跪在池塘边、又急匆匆跑回来的小小身影。
看着他捧起小鱼时的专注,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狼狈,看着他此刻站在殿门口,像只落汤鸡般仰着脸喊饿。
冰封的心湖,被这稚嫩的呼喊和那小小的“咕噜”声,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无声地漾开,带着一丝陌生的、酸涩的暖意。
离阙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离珩,看着他举着滴水的伞,看着他湿透的衣裳,看着他脸上那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依赖和委屈。
离珩见师尊没说话,又往前走了两步,湿漉漉的小脚在光洁的金丝楠木地板上留下几个清晰的水印。他瘪瘪嘴,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更大声地重复,仿佛这样就能更快得到回应:
“师傅!阿珩饿了!真的饿了!”
这声音,像一把柔软的钥匙,轻轻旋开了离阙沉寂的冰壳。他极其缓慢地抬起那只布满冰蓝裂痕的手,指尖微动。
殿内角落,侍立如雕塑的魔侍无声地躬身退下。
离阙的目光,终于从离珩湿漉漉的脸上移开,落向左侧的卧榻。
栖梧依旧沉睡,心口冰晶上的木鸟和冰鸟安静地依偎着。就在离珩那声带着哭腔的“饿了”喊出口的瞬间,离阙冰蓝的瞳孔极其细微地收缩了一下。
他清晰地看到,栖梧放在身侧、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蜷缩了一下。
那覆盖心口的幽蓝冰晶,搏动的频率,似乎也在那一刹那,加快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