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下巴朝离阙的方向一扬，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现实：
“所以，收起你那套哭哭啼啼的狗屁赎罪。真想替师尊分忧？那就把你这点可怜的眼泪憋回去，把剑握稳了。
前头有个剥皮抽骨的同门等着清理门户，更东边还有个专吃活人的‘纸丧郎’在磨牙。”他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兴奋的凶光。
“这才是你该想的‘配不配’！”
离珩如遭雷击，呆立当场。栖梧这番扭曲、疯狂却又直指核心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粗暴地将他盘踞心头的自怨自艾锯开了一道口子。
不是原谅，不是救赎，而是一种更赤裸、更血腥的生存逻辑——在真正的黑暗面前，他这点愧疚，廉价得可笑。他胸口的疤痕在隐隐作痛，但握剑的手，却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
夜风吹过，带着亡魂散尽的微凉和沙粒的摩擦声。
栖梧不再言语，重新靠回冰冷的岩石，闭目调息，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话只是梦呓。
离珩站在原地，脸上的泪痕被风干，留下紧绷的线条。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清霜剑，剑柄的玄天宗剑穗在风中轻轻晃动。
就在这死寂即将重新笼罩之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琴弦崩断的颤鸣，从离阙的方向传来。
离珩和栖梧同时猛地抬头！
只见一直沉默伫立的离阙，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紧握骸钥的右手袖袍下，一缕极其细微、却粘稠如墨的黑色气息，如同活物般逸散出来！
这缕黑气与暗河腐尸的阴毒不同，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纯粹的“恶意”和贪婪的渴念！
同时，他眉心那道幽蓝的裂痕，光芒骤然变得极其不稳定，明灭闪烁，如同风中残烛！
更让两人心头巨震的是，随着那缕黑气的逸散，离阙周身那万古冰封般的沉凝气息，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涣散！
“师尊！”离珩失声惊呼，就要冲上前。
栖梧的动作比他更快！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栖梧的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离阙身后，并非搀扶，而是五指如爪，带着凌厉的劲风，狠狠抓向离阙紧握着骸钥的右手手腕！
指尖魔气隐现，竟是要强行夺取那枚邪物！
“师兄你！”离珩目眦欲裂，清霜剑瞬间出鞘半寸！
然而，栖梧的手在即将触碰到离阙手腕的刹那，硬生生停住了！
离阙似乎毫无所觉，依旧背对着他们。但就在栖梧停手的瞬间，离阙的身体又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这一次，他那挺直如松的脊背，竟微微弓起了一丝极其疲惫的弧度。
栖梧血红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盯着离阙玄衣下那缕逸散的黑气，又看向他眉心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幽蓝裂痕。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那枚“骸钥”在侵蚀师尊！
而师尊此刻的沉默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涣散…是因为他在用全部心神，甚至动用了某种本源力量，在镇压骸钥中的邪气，以及…那个“持印者”可能留下的后手！
“哼。”栖梧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指尖的魔气悄然散去。
他不再试图抢夺骸钥，反而后退半步，抱着手臂，重新靠回冰冷的岩石，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如同最警惕的守卫。
离珩冲到一半的脚步也僵住了。他看着师尊微微弓起的背影，又看了看栖梧那副如临大敌却放弃抢夺的姿态，瞬间明白了什么。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更沉重的责任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默默地将清霜剑完全归鞘，挺直了脊背，站到了离阙的另一侧，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血月下起伏的沙丘，灵力在体内悄然流转。
背风处，一时只剩下戈壁呜咽的风声。
离阙依旧沉默地站着，紧握骸钥，独自对抗着袖中逸散的墨黑邪气与眉心的明灭不定。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两个刚刚还在针锋相对的徒弟，如同两道沉默的剪影，在血月下为他守住了这片刻的、无人打扰的战场。
离珩眼角的余光瞥见栖梧紧绷的下颌线，还有他垂在身侧、微微蜷缩的手指——那手指的关节处，还残留着白日被暗河腐尸毒液灼伤、又被离阙以“青帝回春指”治愈后留下的淡淡红痕。
不知过了多久，离阙紧握的右手袖袍下，那缕墨黑的气息似乎被强行压了回去，不再逸散。
眉心幽蓝裂痕的光芒虽然依旧黯淡，却稳定了下来，不再剧烈闪烁。他挺直的脊背似乎也重新绷紧，恢复了那万载玄冰般的姿态。
就在离珩暗自松了口气时，一直闭目调息的栖梧，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血月的光华似乎黯淡了一丝。
极远极远的东方天际，深沉的墨蓝色夜幕下，一点微弱的、惨白色的光晕，如同坟茔间的鬼火，极其突兀地闪烁了一下，又迅速熄灭。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沙…沙…沙…”声，如同无数粗糙的纸页在夜风中相互摩擦，顺着戈壁呜咽的风，极其诡异地钻进了栖梧和离珩的耳中！
这声音…与暗河洞窟深处、在骸骨图腾被解读时隐约传来的纸页翻动声，如出一辙！
只是此刻，它不再遥远模糊，而是带着一种冰冷黏腻的恶意，仿佛来自那片刚刚闪烁过惨白鬼火的东方！
栖梧和离珩的瞳孔同时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