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死寂。血月悬在墨蓝天幕,泼下黏稠而冰冷的光,将离阙沉默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在惨白的沙地上,如同一道凝固的伤疤。
他攥着那枚青铜“骸钥”的手收在玄色宽袖中,纹丝不动,周身散发的寒意比戈壁的夜风更刺骨。
那个被亡魂烙印在识海中的“持印者”背影,还有剥皮制鼓、抽骨做笛的血腥画面,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沉默。
离珩站在几步开外,指尖死死抠着剑柄上的缠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不敢看师尊的背影,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那片刚刚驼商亡魂消散的沙丘。
亡魂解脱前的躬身感激,与识海中闪过的、同门操刀剥皮抽骨的残忍画面,在他脑中激烈地碰撞、撕裂。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
“剥皮…制鼓…抽骨…做笛…”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是对亡魂警示的复述,更是对自己灵魂的鞭挞。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离阙沉默的背影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和尖锐的质问:“师尊!为什么?!”
离阙的背影没有丝毫晃动,如同亘古的顽石。
“为什么当年…不杀了我?!”离珩的声音彻底撕裂,带着哭腔,更多的却是滔天的自我憎恶和不解。
“血玲珑蛊惑我时…我举剑对准了您的心口!我…我真的想杀了您啊!”
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左胸心脏位置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
“我这样的孽徒…就该当场诛杀!形神俱灭!”
离珩的眼泪混着脸上的沙尘淌下,冲出道道污痕,声音绝望而疯狂。
“为什么还要把我带回玄天宗?为什么还要让长老教我那些上乘法诀?为什么还要留我在您座下…甚至…甚至让我佩这‘清霜’剑!”
他猛地举起手中清光流转的长剑,剑柄上悬挂的玄天宗剑穗在血月下轻轻摇晃,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手。
“我…我不配!我不配做您的弟子!”他目光扫过一旁沉默的栖梧,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哽咽。
亡魂口中那个玄天宗“持印者”的残忍行径,像一面照妖镜,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和愧疚无限放大——
他离珩,也曾是那个举起屠刀对准师尊的“孽徒”!哪怕是被蛊惑,这污点也永世难消!
栖梧靠在一块风蚀得千疮百孔的岩石上,冷眼旁观着离珩的崩溃。
戈壁夜风吹起他散乱的黑发,露出额角未干的冷汗和眼底尚未散尽的疲惫。
“想死?”栖梧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穿透离珩的哭嚎,扎进他混乱的识海。
他微微歪头,血红的月光勾勒出他下颌冷硬的线条,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同病相怜的疯狂,“容易啊。”
他抬了抬下巴,随意地指向离珩手中的清霜剑,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
“剑够快。抹脖子,或者干脆点,自爆灵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离珩胸口的疤痕,又缓缓移向离阙沉默如山的背影,嘴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恶意。
“不过,你这种废物点心,就算死一百次,也无法伤害师尊。”
离珩的哭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脸上一片死灰。他死死瞪着栖梧,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栖梧的话像淬毒的针,精准地刺破了他自我惩罚的悲情泡沫,露出底下更加不堪和恐惧的真相——他离珩,连用死来赎罪的资格都没有。
栖梧嗤笑一声,不再看他,反而将目光投向那轮巨大的血月,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疲惫和嘲弄:
“至于我?呵…我倒是想让师尊爱我。”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与某种病态的执着。
“想得要死。从将他锁进魔宫那天起,甚至更早,无时无刻不在想。”
离珩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栖梧。
“可我后来知道我错了。”栖梧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砸在离珩心上。
“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词,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浓浓血腥味的嗤笑。
“是我在幻境中看到师尊他想过的生活,他的坚持,他的善良与悲悯,他的理想,他的爱!
他的恨,他面对魔尊时的恐惧,他的委屈求全,他的无奈!
他的反抗与屈辱,他在我身下痛苦的呻吟与呜咽;所有的一切,我见过之后,是后悔…是舍不得。”
他转过头,血红的眸子第一次真正对上离珩惊骇的视线,里面没有同情,只有赤裸裸的、如同困兽般的疯狂和一种近乎坦诚的残忍:
“懂了吗?废物师弟。我们不一样。你是蠢,被血玲珑忽悠得找不着北。我是疯,疯到想把师尊拖下地狱…却又他妈的可悲地贪恋他指缝里漏出的那一点点光。”
“我之前针对你,讨厌你,是羡慕嫉妒恨,羡慕你能引起师尊的关注,嫉妒师尊对你的关心,恨明月高悬,不独照我。”
“我不甘心师尊心怀悲悯,对每一个苦难中挣扎的人一视同仁,他拯救落难的你,会让我想到他同样救过伤痕累累的我。我在他眼中从来不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
“我贪恋他,囚禁他,只是偏执的希望他的眼中只有我,只爱我,不再有其他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