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觉眉目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愁绪,仿佛江南连绵的阴雨都凝在了她的眉梢眼角。
“阿竹?”那女子声音温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作坊,最终落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伞匠身上,又缓缓移向背着离阙、浑身浴血、右臂透明如鬼的栖梧。
她的视线在栖梧那只琉璃手臂上停顿了一瞬,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掠过,随即又归于沉寂的愁苦。
当她的目光落在离阙肩胛那道不断渗出污血、边缘透明的伤口时,眉头不易察觉地蹙紧了几分。
“芸…芸娘?”阿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枯爪指向那剧烈波动的油布,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不能…不能让它醒了!他们…他们带了影蚀气进来!还有…还有那把要命的伞!”
芸娘的目光顺着阿竹的指向,落在了离阙紧握在手中、伞面血光黯淡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避影伞上,也落在了那油布覆盖的、正因内部嗡鸣而微微起伏的轮廓上。
她愁苦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惧,只有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哀伤。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如同雨滴落入深潭,带着沉重的无奈。
“跟我来。”芸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瞬间压下了作坊内几乎沸腾的恐惧和那股诡异的嗡鸣牵引。
她没有再看那油布一眼,仿佛那只是件寻常杂物,转身便朝门外那条幽暗潮湿的回廊走去,水绿的裙裾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柔和的弧线。
“去我那里。后院…还算干净。”
干净?栖梧心中冷笑,这鬼地方,连空气都浸透了腐朽和怨念的味道,哪来的干净?
但他别无选择。背上离阙的体温正在流逝,肩胛伤口流出的污血越来越冷,那油布下的“东西”对他体内影蚀的牵引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
芸娘的出现,无论目的为何,至少暂时打断了那致命的召唤。
他艰难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泞和散落的竹刺上,赤足早已被割得鲜血淋漓,却感觉不到太多疼痛,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那右臂传来的、仿佛灵魂被剥离的虚无感。
他死死咬着牙,拖着背上沉重的负担,一步步跟上芸娘那道水绿的背影。
阿竹如同惊弓之鸟,连滚爬爬地紧随其后,浑浊的眼睛惊恐地扫视着四周,仿佛黑暗中随时会伸出无数鬼爪。
回廊狭窄而漫长,头顶是朽坏的木梁,脚下是湿滑长满青苔的石板。
两侧斑驳脱落的墙皮上,残留着模糊不清的孩童涂鸦般的红色印记,像干涸的血,又像某种拙劣的符咒。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得发腥的脂粉气,混杂在湿冷的雨腥中,令人作呕。
“吱呀——”
芸娘推开一扇同样老旧、却擦拭得颇为光亮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熏香、陈旧木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花汁的气味扑面而来。
听雨客栈的大堂比想象中稍大些,却也空荡得近乎凄凉。
几张掉漆的方桌,几条长凳,角落里堆着些杂物。
柜台后立着几个空酒坛,落满了灰。唯一的光源来自柜台上一盏小小的、灯油浑浊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艰难跳跃,将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堂中央的房梁上,悬挂着十几盏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灯笼。
有的蒙着素白绢纱,有的糊着红纸,有的干脆就是竹篾骨架外糊着油纸。
这些灯笼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暖黄色光晕。
灯光并不明亮,却奇异地在这阴冷潮湿的环境中,营造出一小片令人心安的、隔绝了外界狂暴风雨的“干燥”空间。
栖梧踏入这片光晕的刹那,背上离阙沉重的身体似乎都轻了一分,体内那股狂暴的影蚀牵引也奇异地削弱了许多。他那条琉璃手臂中冰冷的“渴念”,如同被温水安抚,暂时蛰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