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寝殿的静谧被规律的呼吸声打破。栖梧倚在重新垫高的软枕上,枯槁的身体陷在雪蚕丝绒里,像一株被霜雪压弯的枯竹。
离阙坐在冰玉矮凳上,月白的素袍袖口挽起一截,露出一段冷玉般的手腕。
他正用浸透了温药汁的软布,包裹着栖梧那只枯瘦得只剩皮骨、关节处还带着暗红冻伤痕迹的右手。
药汁微烫,带着浓郁的草木苦涩气息。软布一层层缠绕,离阙的动作专注而稳定,指尖偶尔擦过栖梧冰凉的手背皮肤,带来一丝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
他低垂着眼睫,冰蓝色的瞳孔映着栖梧手背上狰狞的伤痕,仿佛在修复一件价值连城的残破古器,没有言语,只有药汁浸润布料的细微声响。
栖梧灰暗混沌的目光落在离阙低垂的侧脸上。
光影勾勒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还有那微微抿着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
这张脸,清冷如月,曾是他疯魔追逐的光,也是将他拖入无间地狱的寒渊。
此刻,却近在咫尺,做着最凡俗的、照料伤患的琐事。
“师尊…”栖梧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前几日多了几分力气,破碎感稍减,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困惑,打破了沉寂,“为何…不弃了我这废人?”
缠绕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离阙的指尖捏着软布的一角,稳稳地打了个结。他抬起眼,冰蓝色的目光平静无波地迎上栖梧眼底翻涌的灰暗和自厌。
“纵使灵力尽失,”离阙的声音清冽依旧,如同冰泉击石,字字清晰,“你仍是栖梧。”
没有安慰,没有解释,甚至没有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栖梧几乎要遗忘、也不敢再相信的事实。
你仍是栖梧。
不是废人,不是烂泥,不是枷锁。
只是栖梧。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栖梧早已冰封死寂的意识深处,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喉头,让他呼吸一窒。
灰暗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眼底深处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那层死寂的灰烬。
他猛地别开脸,枯瘦的手指在柔软的绒毯上无意识地蜷缩,试图压下心头那汹涌的、名为“委屈”和“不甘”的洪流。
凭什么?凭什么在他犯下滔天罪孽、彻底沦为废人之后,师尊还要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肯定他“仍是栖梧”?这比任何责骂都更让他…无地自容!
离阙似乎并未察觉栖梧剧烈的内心波动。他放下包扎好的手,拿起旁边温热的药碗。玉勺舀起深褐的药汁,递到栖梧唇边。
这一次,栖梧没有抗拒,甚至没有等离阙示意,干裂的唇便微微张开了一道缝隙。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他吞咽着,视线却固执地垂着,不敢再看离阙的眼睛。
沉默在药香中蔓延。只有玉勺触碰碗壁的轻微声响,和栖梧艰难的吞咽声。
一碗药见底。离阙放下碗勺,拿起软帕擦拭栖梧的嘴角。动作依旧一丝不苟。
“师尊。”栖梧再次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孤注一掷的执拗。
他缓缓抬起眼,灰暗的瞳孔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艰难地燃烧,死死盯住离阙冰蓝色的眼眸,“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离阙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淡的涟漪荡开,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潭吞噬。他放下软帕,目光投向寝殿窗外翻涌的、终年不散的魔域云雾。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阴霾,看到了更遥远的、属于玄天宗山巅的澄澈天空,看到了三界芸芸众生的生息。
“守护三界。”四个字,从离阙口中吐出,清晰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千钧的重量。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只有一种融入骨血的、理所当然的责任。
这是他清冷孤高生命里,最核心的基石,也是他所有痛苦与挣扎的源头。
守护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