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锁魂(2 / 2)

他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深深陷入坚硬的玄冰蒲团之中,留下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指缝间,有极其细微的、冰蓝色的血丝渗出,又瞬间被玄冰的寒气冻结。

心口那团紫黑色的魂火,搏动的频率与刑室中栖梧残魂的微弱波动,在无边的痛苦折磨中,竟隐隐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同步。

百日刑期,不过刚刚开始。

噬魂之苦,噬的又何止是栖梧的魂?

更是离阙那颗被责任、清规、孽缘和此刻汹涌而来的、难以言喻的痛楚…反复煎熬的心。

锁魂塔的阴影,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铐在了这对师徒的魂魄之上。

塔外,玄天宗高耸的山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象征着千年的清规与荣耀。

塔内,是血肉剥离的酷刑与无声承受的共苦。

当百日刑满,玄阴静室那厚重的石门再次开启时,离阙从中缓步走出。

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银纹的宗主常服,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竹,只是周身的气息,比百日之前更加冰冷沉凝,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深处,封冻着某种无法言说的东西。

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暗红血丝似乎淡了些,却又沉淀得更加深邃。

他没有看等候在塔外的玄胤、刑律或苍溟等人,目光径直投向刑室的方向。

栖梧被两名执法弟子拖了出来。相比百日前的枯槁,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具被榨干了所有生机的残骸。

禁法镣铐依旧沉重地锁着他,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深可见骨的暗红色伤痕,那是噬魂罡风留下的永久烙印,部分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然的白骨。

他的头发彻底变成了毫无生气的灰白,如同枯萎的杂草。

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灰暗的眼眸空洞地睁着,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任何焦距,仿佛灵魂早已被那百日酷刑彻底撕碎,只留下一具勉强维持着呼吸的空壳。

“刑期已满。”刑律长老上前一步,声音冰冷刻板,目光扫过栖梧,如同看一件废弃的垃圾,“依律,此魔头当押入戒律堂地牢,听候…”

“不必了。”离阙平淡的声音打断了他,没有任何波澜。

众人皆是一愣。

离阙缓缓转过身,冰蓝色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寒流,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长老,最终落在玄胤太上长老脸上。他心口那团搏动的紫黑色光芒,在墨色常服下显得格外醒目。

“此魔头心魔本源与本座共生,羁押于宗门之内,终是隐患。”离阙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本座将亲自带其离开玄天宗,寻一僻静之地,设下禁制,加以‘监管’。”

“离开?!”刑律长老失声叫道,眼中充满了惊怒和难以置信,“宗主!您要带这魔头离开宗门?!这如何使得?!此乃纵虎归山!”

“离阙宗主!”苍溟长老也急了,“您伤势虽稳,但心口魔源隐患未除,岂可轻易离宗?更遑论带着这魔头!若遇变故…”

玄胤太上长老眉头紧锁,苍老的眼中精光闪烁,紧紧盯着离阙:

“离阙,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离开玄天宗,意味着什么?”

他语带深意,既是提醒,也是警告。放弃宗主之位,离开宗门庇护,带着一个废人般的魔头…这简直是自绝于仙门!

离阙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早已决定的、微不足道的事实。

“本座心意已决。”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之力。

“玄天宗宗主之位…”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心口那搏动的紫黑光芒,冰蓝色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嘲弄,“…自有德者居之。”

话音落,他不再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径直走向如同残骸般瘫软在地的栖梧。

在所有人惊愕、愤怒、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离阙俯下身。

他没有嫌弃那满身的血污和刺骨的阴寒,伸出双臂。

以一种近乎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抗拒力道的姿态,将栖梧那轻飘飘、仿佛一碰即碎的枯槁身体,打横抱了起来。

动作流畅,姿态自然,仿佛做过千百次。

栖梧灰暗空洞的眼珠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掠过离阙近在咫尺的、冰冷沉静的侧脸,掠过他墨色衣襟下心口那微弱搏动的紫黑光芒,最终又归于一片死寂的漠然。

没有任何反应,任由自己如同无生命的物件般被抱起。

离阙抱着栖梧,转身。墨色的袍袖拂过冰冷的地面,在锁魂塔投下的巨大阴影中,一步步向着玄天宗巍峨山门的方向走去。

玄胤太上长老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他抬手,制止了想要上前阻拦的刑律等人。

苍溟长老看着那抱着魔头、一步步走向山门外的孤高身影,眼中充满了复杂的痛惜和一丝了然的悲凉。

他知道,那个清冷孤高、以宗门为天的离阙宗主,在锁魂塔内与那魔头共同承受了百日噬魂之苦后…已经随着那扇沉重的石门关闭,永远地留在了塔内。

此刻抱着残骸走向山门外的,只是一个被心魔与孽缘缠绕、斩断了所有枷锁的…离阙。

山风呼啸,卷起离阙墨色的衣袂和栖梧灰白枯槁的发丝。玄天宗高耸入云的山门在他们身后,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渐行渐远。

离阙的步伐很稳,抱着栖梧的手臂没有丝毫颤抖。他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前方翻涌的云雾,那里面不再有玄天宗的倒影,只剩下一条通往未知、却注定被血与火浸染的…归魔之路。

魔宫,在废墟之上等待着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