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喝一口…好不好?”
离阙涣散的目光落在唇边那勺深褐色的药汁上,又缓缓移向栖梧那双写满了卑微祈求、燃烧着紧张火焰的血瞳。
蚀骨寒毒带来的麻木似乎被这滚烫的注视刺穿了一丝缝隙。
那场粗暴的掠夺带来的冰冷惊悸,与此刻这笨拙的温柔、这满室不真实的温暖烛光、还有手背上那微弱却固执的挽留力道…交织碰撞,在他死寂的心湖深处,搅起混乱的漩涡。
是恨?是惧?
还是…一丝连灵魂都感到疲惫的…茫然?
离阙极其缓慢地、微微张开了苍白的唇。
栖梧的呼吸瞬间屏住!血瞳中的紧张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小心翼翼地将药勺送入离阙口中,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滚烫、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火烧火燎的痛感。
离阙的眉头因这不适而痛苦地紧蹙起来,冰蓝的睫毛剧烈颤抖。
“苦吗?”栖梧立刻紧张地问道,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他看着离阙蹙起的眉头,仿佛那痛苦是施加在自己身上。
“…弟子…弟子这就去找蜜饯!魔渊有最甜的蜜饯!您等等!”
他作势就要起身,却被离阙那只依旧反握着他另一只手腕的手,极其微弱地…拽了一下。
力道轻得几乎可以忽略。
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将栖梧定在原地!
栖梧猛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离阙那只冰冷的手,又看向离阙紧闭双眼、痛苦蹙眉的脸。
“…不…用…”离阙极其微弱的声音响起,带着药汁的苦涩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比…蚀骨…好些…”
比蚀骨泉好些…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像五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栖梧的心脏!又酸又痛!
蚀骨泉的冰冷绝望…师尊竟拿来与这药的苦涩相比?那该是何等…深入骨髓的痛楚!
巨大的悔恨和一种更深沉的怜惜,如同潮水般将栖梧淹没。
他不再提蜜饯,只是更加小心翼翼,更加专注地,一勺,又一勺,将那些滚烫苦涩的药汁,极其缓慢地喂入离阙口中。
每一次喂药,都伴随着他笨拙的吹气和紧张到极致的注视。
离阙闭着眼,沉默地承受着。苦涩的药汁混合着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冰冷的躯体内流淌。
栖梧那灼热到几乎将他灵魂都点燃的注视,那笨拙却无比专注的喂药动作,那满室跳动的、不真实的温暖烛光…
这一切,都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意识再次变得模糊。
在彻底沉入黑暗之前,离阙极其微弱地、无意识地…朝着离他最近的一簇跳动的烛火光影…微微侧了侧头。
那是一个极其细微、近乎本能的…追寻光亮的动作。
栖梧喂药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死死盯着离阙那无意识间侧向烛火的、苍白脆弱的侧脸!
看着那冰蓝睫毛在暖光下细微的颤动!看着那毫无血色的唇瓣因药汁的浸润而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润泽!
巨大的狂喜和一种灭顶的心酸,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冲垮了栖梧所有的防线!
他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落在柔软的雪貂绒毯上,滚烫的药汁晕开深色的痕迹,他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俯下身,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魔气,滴落在离阙冰冷的手背上。
他不再压抑,将脸深深埋进离阙颈侧冰冷的银白发丝里,贪婪地汲取着那微弱的、带着药草苦涩的熟悉气息。
声音哽咽破碎,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卑微:
“…亮了…暖了…是不是…师尊?”
“…您…肯…看光了…”
“…弟子…看到了…您…侧头了…”
他的魔躯因巨大的情绪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弟子…点了一万三千七百四十九根…长明烛…”
“…每一根…都为您…”
“…您…喜欢…哪一簇的光…弟子…就让它…永远…亮着…”
“…只为您…亮着…”
离阙的意识彻底沉入黑暗。那只反握着栖梧的手,力道终于缓缓松懈。
栖梧却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守护着他冰冷的神明。
万千烛火无声跳跃,将魔主卑微的泪与神明沉睡的侧颜,映照得一片虚幻的暖融。
烛泪无声滑落,堆积在烛台之下,如同凝固的琥珀,封存着这永劫魔渊中,由疯狂点燃、却又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短暂温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