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外的官道尘土飞扬。栖梧玄衣蒙尘,熔金的眼瞳扫过道旁枯树下蜷缩的母子。
妇人面黄肌瘦,怀中婴孩啼哭微弱如猫崽,枯枝般的手徒劳地拍抚。
“啧。”栖梧指尖弹出一粒碎银,精准地落入妇人脚边破碗,“吵死了。”
妇人惊惶抬头,看清栖梧眼底未散的戾气,吓得抱起孩子连连后退,如同躲避洪水猛兽。
离阙霜白的眉几不可察地蹙起:“施舍若不能解困,便如隔靴搔痒。”
“痒?”栖梧嗤笑,目光掠过妇人颈间一道陈旧的青紫勒痕。
“弟子倒想看看…这人间恶疮烂透时…您这身霜雪…捂不捂得住!”
话音未落,前方清水镇方向陡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
“娘——!别卖我娘——!”
清水镇祠堂前围得水泄不通。小禾瘦小的身子被两个粗壮汉子死死架住,双脚离地乱蹬!
她娘——那个曾被栖梧用玄袍裹住取暖的妇人,被反剪双手捆在祠堂石柱上,额头磕破,鲜血混着泪水流了满脸。
村长腆着肚子,抖开一张黄麻纸:
“白纸黑字!陈李氏!你丈夫欠下赵老爷三十两赌债!今日典你为奴三年抵债!天经地义!”
他唾沫横飞,目光淫邪地扫过妇人因挣扎而散开的衣襟。
“不!求您!小禾还小!我不能…” 妇人哀泣如濒死的母兽。
“娘——!” 小禾哭得几乎背过气,小脸涨紫。
人群嗡嗡议论,有叹息,有麻木,更多的却是看好戏的兴奋。几个赵府家丁已狞笑着上前解妇人绳索。
栖梧站在人群外围,熔金的眼瞳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线。
他认得那妇人!更认得那件被她死死护在怀中、此刻沾满尘土和泪水的玄色外袍——那是他昨夜“赏”出去的!
“典妻?”栖梧的声音淬着冰碴,侧头看向身旁静立的离阙。
“这便是师尊要弟子看的…人间‘善’?” 他染着泥污的指尖点向被拖拽的妇人,“用她的骨头…熬别人的油?”
离阙冰蓝的眸子深不见底,袖中手紧握成拳。
锁魂烙印深处,栖梧那滔天的戾气与某种被点燃的、熟悉的暴怒正疯狂冲撞!
“人间法度…”离阙的声音艰涩,“自有其…规。”
“规?!”栖梧骤然拔高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利刃,瞬间刺破人群的喧嚣!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来!他无视那些惊惧或厌恶的眼神,熔金的眼瞳只死死锁住离阙。
“这规!是用女人的血肉写的!用孩子的眼泪浸的!”
他染着泥泞的手指狠狠戳向村长手中的黄麻契纸,“那破纸!抵得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村长被栖梧的气势骇得一退,随即恼羞成怒:
“哪来的野修!敢管清水镇的事!赵老爷的典契!官府都认!”
他色厉内荏地挥舞契纸。
赵府家丁见有人搅局,丢开妇人,拎着棍棒气势汹汹围拢!小禾趁机挣脱,哭喊着扑向娘亲。
离阙一步挡在栖梧身前,霜华微吐,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冲在最前的家丁如陷泥沼,动弹不得!
他冰蓝的眼眸扫过村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典妻为奴,有违天道人伦。此契…作罢。”
声音不高,却如寒冰坠地,砸得祠堂前死寂一片。
“作罢?!” 一个油滑阴鸷的声音响起。赵府管事摇着折扇踱出,绿豆眼精光闪烁。
“道长好大的口气!三十两雪花银!您替她还?”
他折扇一合,点向离阙腰间素净的玉玦,“或者…拿您这宝贝抵?”
栖梧熔金的眼底瞬间爆出焚天杀意!业火红莲虚影在身周明灭!敢觊觎离阙的东西?!
“银子,我有。”离阙的声音依旧平静,冰蓝的眼眸却锐利如刀,直刺管事,“只怕…你赵府收不起。”
“收不起?”管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折扇指向被捆在石柱上瑟瑟发抖的妇人。
“一个下贱的典妻!三十两是抬举她!道长若舍不得银子…”
他绿豆眼淫邪一转,落在小禾枯黄的小脸上。
“…这丫头片子,十两银子,赵老爷也勉强收下!母女同侍一主,岂不美哉?哈哈哈!”
哄笑声、议论声、妇人的绝望呜咽、小禾撕心裂肺的哭喊…
如同污浊的浪潮,狠狠拍在栖梧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坝上!
锁魂烙印深处,离阙那份强行压抑的怒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同侍一主?”栖梧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低沉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
他拨开挡在身前的离阙,一步步走向那狂笑的管事,熔金的眼瞳里没有火焰,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骨髓发寒的黑暗。“好啊…”
他停在管事面前,染着泥污和昨夜干涸血渍的手,缓缓抬起,抚上管事油腻肥胖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
“那黄泉路上…”栖梧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声音轻得只有管事能听见,“…你和你主子…也做个伴?”
“你…!”管事脸上的狂笑瞬间僵成惊恐!他想后退,身体却像被无形的铁钳死死焊在原地!
只能眼睁睁看着栖梧那只染血的手,如同抚摸待宰的牲畜,滑向他的咽喉!
“栖梧!”离阙厉喝!一道霜气如鞭抽向栖梧手腕!
就在此刻!
“典契已成!印烙为凭!”
村长尖利的声音刺破空气!只见一个老妇人端着烧红的烙铁,在赵管事的狞笑示意下,颤抖着,狠狠按向被捆在石柱上的妇人肩头!
“滋啦——!!!”
皮肉焦糊的恶臭瞬间弥漫!妇人凄厉到非人的惨嚎炸响!
小禾的哭喊戛然而止,她瞪大空洞的眼睛,看着娘亲肩头升腾的青烟!
栖梧抚向管事咽喉的手,僵在半空。
离阙抽出的霜鞭,凝滞在风中。
时间仿佛定格。
栖梧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熔金的眼瞳越过呆滞的人群,越过狂笑的赵管事,越过端着烙铁瑟瑟发抖的老妇人,死死钉在石柱上。
那里,妇人肩头,一个焦黑扭曲的“奴”字烙印,正冒着丝丝青烟。
烙印边缘翻卷着焦糊的皮肉,鲜血顺着焦黑的边缘蜿蜒流下,染红了半片粗布衣裳。
妇人头歪在一边,已然痛昏过去,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小禾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布娃娃,瘫软在娘亲脚边的尘土里,小脸煞白,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暴怒、荒谬和灭顶冰冷的寒气,从栖梧脚底瞬间窜上头顶!
锁魂烙印深处,离阙那份瞬间爆发的、几乎要焚尽理智的惊怒与痛楚,如同海啸般狠狠冲垮了他最后一丝克制!
“印…烙…”栖梧的声音嘶哑地响起,如同砂砾摩擦铁器。
他那只僵在半空、染着血污的手,缓缓收回,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初是细微的,继而越来越剧烈,最终变成了无声的、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裹挟着焚世的业火之力,震得整个祠堂广场嗡嗡作响!人群惊恐地捂住耳朵后退!
离阙冰蓝的眼底终于裂开惊涛骇浪!“栖梧!凝神!”
凝神?栖梧猛地放下手!熔金的眼瞳已彻底化作流淌的熔岩!
那里面没有泪,只有焚尽一切的疯狂!
他死死盯住石柱上那个焦黑的“奴”字烙印,又缓缓转向赵管事那张由惊恐转为骇然的脸。
“烙得好…”栖梧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赞叹,“这‘规矩’…真是…烙到骨子里了!”
话音未落!
栖梧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那端着烙铁的老妇人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