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山门石阶蜿蜒入云海。
离阙素衣如雪,霜发以木簪束起,腰间只悬一枚褪色的清心玉玦。
栖梧落后三步,玄衣被山风鼓荡,心口冰蓝莲印在衣襟开合间若隐若现。
他熔金的眼瞳扫过山下炊烟缭绕的村落,嘴角噙着冰冷的讥诮。
“师尊带弟子下山…”栖梧指尖捻碎一片飘落的树叶,“是觉得这烟火人间…能涤净魔心?”
离阙脚步未停,声音混在风里:“善恶非关仙魔,在人心取舍。”
“人心?”栖梧嗤笑,目光掠过田埂上追逐嬉闹的孩童,“不过是从贪婪的胚芽里…长出更贪婪的花!”
离阙不再言语。锁魂烙印深处传来栖梧心底翻涌的厌弃,如同看着污秽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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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镇刚遭过水匪。断壁残垣间,一个跛脚老翁正颤巍巍地将仅存的半袋糙米塞进个瘦小的女童怀里:
“囡囡…拿去…给阿娘熬粥…”
女童枯黄的小手死死推拒:“陈爷爷…您自己…”
老翁佝偻着背,浑浊的老泪淌进沟壑纵横的脸:
“爷爷老了…吃不动了…快走!” 他用力将女童瘦小的身子往外推。
栖梧斜倚在焦黑的断墙后,冷眼旁观。离阙冰蓝的眸子落在老翁几乎站不稳的跛脚上,袖中指尖微动。
一粒碎银无声滚落,精准地嵌入老翁破旧的草鞋边。
老翁低头,浑浊的眼猛地瞪大!他哆嗦着捡起银子,如同捧着救命的火种,猛地塞给女童:
“快!去买药!买粮!” 女童攥着银子,一步三回头地跑远。
“有意思么?”栖梧的声音淬着冰,从离阙身后响起,“一粒银子…买片刻心安?”
他熔金的眼瞳锁住离阙冰玉般的侧脸,“待他饿死,那丫头照样得卖身葬他…您这‘善’…够用几天?”
离阙转身,目光穿透栖梧眼底的冰层:“善非买卖,是心灯一点。”
他指向远处,女童正用那粒银子换来一小袋米和药包,跌跌撞撞跑向倒塌的茅屋。
“灯亮一刻,便能驱一刻暗。”
栖梧顺着望去,女童正吃力地扶起一个咳血的妇人,笨拙地喂水喂药。
妇人枯槁的手颤抖着抚摸女童的头,嘴角咧开一个虚弱的笑。
那笑容映在栖梧熔金的瞳孔里,却像烧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他猛地闭眼!脑海中炸开另一幅画面——
更年幼的自己蜷缩在尸堆里,也曾这样死死攥着一个冰冷的馒头,喂给早已僵硬的娘亲…
可那双曾温柔抚摸他头顶的手,再也不会动了!
“灯?”栖梧再睁眼时,熔金眼底只剩焚天的戾气!
他一把攥住离阙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
“这世间的暗!是您这点破灯能照透的吗?!它只会引火烧身!”
他染着泥污的指尖狠狠戳向那破败的茅屋,“看着吧!那粒银子…就是催命符!”
离阙手腕剧痛,冰蓝的眼瞳却只映着栖梧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源于自身伤痛的暴戾。
锁魂烙印深处,那深埋的幼年尸山血海的记忆碎片,正随着栖梧的嘶吼翻涌沸腾!
“所以…”离阙的声音穿透栖梧混乱的喘息,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你便要点燃业火…将这人间…与你同焚?”
栖梧骤然僵住!攥着离阙的手无意识地松开。
他熔金的眼瞳剧烈震颤,像被这句话狠狠刺穿了最深的恐惧与渴望。
暮色渐沉。
破庙残破的佛像下,栖梧抱臂靠在冰冷的石柱上,看着离阙用霜华凝水,为几个瑟瑟发抖的流民清洗化脓的伤口。
素白的衣袖染上脓血污秽,他却恍若未觉。
“仙…仙长…”一个断了腿的少年怯生生地捧着半块发霉的饼,递向离阙,“您…您吃…”
离阙洗净手上血污,接过那半块霉饼。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他指尖霜华微吐,霉斑尽去,又小心地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剩余的,放回少年颤抖的手心。
“活下去。”离阙的声音平淡,却如磐石坠入少年死寂的眼潭。
栖梧冷眼看着,熔金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漩涡。
不屑?烦躁?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他猛地转身,玄衣融入庙外的黑暗。
夜色浓稠。离阙寻到栖梧时,他正站在镇外荒坡上。
坡下,白日那赠米的老翁陈伯,正被三个黑影堵在墙角!
为首的水匪狞笑着去抢他死死护在怀里的破碗——碗底沉着几枚沾泥的铜钱!
“老东西!白天得了横财,孝敬爷几个是正理!” 刀锋抵上陈伯干瘪的脖颈!
栖梧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如同验证预言的审判者。
他侧头看向身旁静立的离阙:“看,弟子的‘业火’…烧得多准?”
话音未落!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撕裂夜空!
并非陈伯!
只见那持刀水匪的手腕被一枚尖锐的石子洞穿!鲜血喷溅!
紧接着,另外两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惨叫着倒飞出去,口喷鲜血,当场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