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入了秋,一天比一天凉。承乾宫的地龙早早就烧上了,屋里暖烘烘的。
这日晌午,胤禛批折子批得脖子发僵,索性撂下朱笔,溜达着就往承乾宫来了。刚巧弘晖从尚书房下课,惦记着来给昭娘娘请安,爷俩在宫门口碰了个正着。
一进屋,就闻见一股子诱人的香味。只见暖阁中间支了个黄铜暖锅,底下炭火烧得正旺,锅里奶白色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旁边桌上摆满了切得薄薄的羊肉、嫩白菜、冻豆腐、粉丝,还有一小碟的麻酱、韭菜花、酱豆腐调好的蘸料。
泠雪正挽着袖子,亲自往锅里下羊肉片呢,见他们进来眼皮都没抬:
“来得正好,自己找地坐,碗筷在那边,快一点这肉老了就不好吃了。”
胤禛和弘晖对视一眼都乐了。这场景,不像帝王皇子贵妃用膳,倒像是寻常百姓家里凑一块打牙祭。两人也不客气,脱了外袍,净了手,就围着桌子坐下了。
“这汤底很鲜的。”
胤禛吸了吸鼻子,拿起公筷给自己捞了一筷子滚烫的羊肉,在蘸料碗里一滚,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连连点头:
“嗯!味道很好。”
弘晖到底是半大小子,吃得更香,还不忘含糊地夸:
“昭娘娘宫里的锅子……很好吃。”
泠雪瞧着爷俩这没出息的样子,笑着看两人:
“慢点吃,没人跟你们抢。苏培盛,把那边温着的黄酒给皇上和阿哥倒上。”
几杯温酒下肚,身子暖了,话匣子也打开了。
弘晖说起上书房的事,提到某个翰林讲史,说到某个公主和亲远嫁,言语间颇有些“女子能为国分忧亦是福气”的论调。
泠雪正夹着一片白菜心,闻言,把筷子往碟子上一放,眉头就皱起来了:
“福气?大老远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辈子回不了家,叫福气?他怎么没这个福气?”
弘晖没想到昭娘娘反应这么大,担忧泠雪的话会让胤禛不高兴,下意识看向皇阿玛。
胤禛倒是习惯了泠雪这偶尔离经叛道的言论,慢悠悠地喝了口酒:
“皎皎,史官着述,难免有其立场。公主和亲,也是为了边境安宁,不得已而为之。”
“我知道是不得已。”
泠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得已归不得已,但别说得跟占了多大便宜一样。牺牲了姑娘家一辈子,还要人家感恩戴德?这叫什么道理?”
她转头看向弘晖,语气认真了些:
“弘晖,别听那个家伙胡扯。男人建功立业是本事,女人相夫教子,能纺织,能行医,能读书明理,那也是本事。谁也不比谁低一等。这世上最招人厌烦的,就是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觉得自己很高贵能随意摆布女人的蠢货。”
她这话说得直白,但配上她气鼓鼓的表情和眼前这热腾腾的锅子,愣是让人生不起气来,反而觉得……挺在理。
弘晖想到昭娘娘,读书、理事,甚至对朝政都有独到见解,皇阿玛还时常听她的,又想起宫里有本事的嬷嬷、甚至庄子上能干的女子,很赞同泠雪说的话。
胤禛看着身边这个看起来敢指着任何人鼻子骂蠢货的女人,心里不但不恼,反而有点想笑。
他放下酒杯,伸手拍了拍泠雪的手背,语气带着纵容的笑意:
“行了行了,吃着饭呢,生这么大气干嘛?朕不是很早就被你教过了吗,弘晖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们两个你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