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近乎坦诚的“自我检讨”,从一个惯于隐藏情绪、掌控一切的男人口中说出,堪称石破天惊。
若是旁人听了,怕是要感动涕零。
然而,泠雪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她没有感动,没有安慰,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动容。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许久。浅棕色的眼眸里,映出他此刻的担忧,却没有被其感染。
然后,她带着点冷静到残酷的客观,缓缓开口:
“四哥……你确实辜负了乌拉那拉柔则。”
胤禛瞳孔地震,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直接的答案。
泠雪却没有停下,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你明知道她想要什么,明知道她脆弱的骄傲和深深的不安,明知道她被困在‘嫡福晋’这个名分里,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却从未真正试着去理解她,从未给过她哪怕一丝毫无杂质的温情和肯定。”
“你给了她尊荣却吝啬给予尊重。你看着她在那方寸之地挣扎、扭曲,甚至可能……”
泠雪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
“……乐见其成?”
“因为一个温婉美丽,有些愚蠢好掌控的嫡福晋……更符合你的利益?”
“直到她彻底崩溃变成你的麻烦。所以…四哥,你问我会不会也觉得这里是牢笼?柔则的那座牢笼难道不是你亲手帮她打造的吗?”
她一字一句,平静无波,狠狠戳开了胤禛所有的不安和自省,直接指向了那个最残酷的核心。
他的冷漠,他的算计,他在柔则的悲剧中,无法推卸的、主动或被动的主导责任。
胤禛猛地站起身,像是被这番话狠狠刺中了要害。
他想反驳,想辩解,想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刚刚萌芽的愧疚感,却发现所有言语在泠雪那清醒到残酷的指控面前,都显得苍白。
是啊……他凭什么在辜负了一个女人之后,跑来向另一个女人寻求“不会辜负”的保证?
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和自私。
看着他剧烈波动的情绪,泠雪并没有继续穷追猛打,而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放缓了些:
“四哥……我不是柔则。我不会把自己困死在任何一座别人打造的牢笼里。哪怕……头破血流也不会……”
她目光扫过胤禛紧绷的脸,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她站起身,走到胤禛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
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映得她眼眸愈发清亮通透。
“所以别拿对她的愧疚来不安于我。也别担心会无意间辜负我。”
“因为……”
泠雪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浅的却带着无限力量的弧度,
“如果我觉得被辜负了或者腻了,或者,这座王府,甚至你……不再能让我高兴了。”
“我会自己打开笼子,走出去。”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胤禛耳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胤禛僵在原地。
所有的情绪,不安、愧疚、被戳破的心虚。
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大的、近乎恐惧的占有欲和被彻底拿捏住的无力感所取代。
她不需要他的保证,因为她随时拥有离开的能力和勇气。
这个认知,像一把双刃剑,一边让他因她的强大而更加沉迷,一边又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恐慌。
他伸出手将泠雪紧紧揽入怀中,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她的存在,才能暂时压下那股她随时会“走出去”的恐惧。
泠雪没有挣扎,任由他抱着。脸颊贴在他冰凉却微微颤抖的朝服上,能听到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声。
许久,胤禛低沉沙哑在她头顶响起:
“不准。不准走出去。”
泠雪在他怀里,轻轻眨了眨眼。眼尾那颗小痣,在窗外微光的映衬下,像一颗冷静又狡黠的星辰。
她知道。她又一次精准地拿捏住了她的冰山王爷。
而这一次,用的不是撒娇,不是点心,而是…最残酷的清醒和最强大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