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李汝华的私宅时,他正在跟儿子李嗣昌商议对策,案上摆着“辽饷收支明细”,试图找出“贪墨”的证据反驳。
“爹,外面都在传《论辽饷》,说您是奸臣,连街头小儿都在唱‘李汝华,黑心肠,加饷害民死光光’,我们要不要上疏辩解?跟陛下说清楚,辽饷的问题是地方官贪的,不是您!”
李嗣昌急道,手都在抖。
李汝华摆摆手,脸色苍白,拿起仆人送来的《论辽饷》,手指抖得厉害。
刚翻开第一页,脸色就变了。
“大明两百年来第一加赋奸臣”—— 标题上的字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墨汁浓得发黑,仿佛带着血腥味。
他接着往下看,书中不仅骂他贪墨,还把山东流民的案子写得绘声绘色,连“张老三卖妻时,妻子跪下来求他”的细节都有,仿佛亲眼所见。
“胡说八道!这全是捏造!张老三的案子我查过,是他自己赌输了钱,跟辽饷没关系!”
李汝华气得浑身发抖,手指死死攥着书页,指节发白,纸都被捏出洞。
他继续往下翻,看到“李汝华与东林党勾结,借辽饷打压非东林官员,把反对加饷的御史都贬到了偏远地方”的段落时,突然哆嗦起来,嘴唇发紫,一口气没上来。
“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我什么时候勾结过东林党!”
他嘶吼着,猛地把书摔在地上,书页散开,正好落在“奸臣”二字上。
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溅在地上的书页上,血珠顺着“奸臣”二字往下流,像在给这两个字盖章。
“爹!”
李嗣昌连忙扶住他,却见他眼睛一闭,重重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嘴角还挂着血。
消息像惊雷般炸响在京城,文官们纷纷去李汝华家探望,马车挤满了整条街。
看着昏迷不醒的李汝华,看着他床前地上的《论辽饷》,每个人心里都满是恐惧。
方世鸿的舆论战,竟然真的能杀人,而且杀得这么狠!
“方世鸿太过分了!这是要把我们这些老臣赶尽杀绝啊!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韩爌站在李汝华的床前,看着地上的书,气得一脚踹倒旁边的凳子。
“可陛下默许,方从哲纵容,我们能怎么办?上疏没人看,反抗没人理,只能等着被他一个个收拾。”
孙如游叹了口气,蹲下身捡起书,手抖得厉害。
“不能再忍了!我们联名上疏,要求撤了崇文寺,治方世鸿‘妖言惑众’的罪!就算不能成,也要让陛下知道,文官集团不是好欺负的!我们还有风骨!”
王之宷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珠,猛地砸在案上的茶杯。
众人纷纷附和,围在案前开始草拟疏稿,烛火映着他们疲惫的脸,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绝望。
他们知道,这场斗争,他们未必能赢,但不能不战。
崇文寺内,方世鸿听着属官的汇报,笑得眉眼弯弯,手里把玩着新刻的“崇文准印”印章。
“李汝华吐血昏迷了?很好,这只是开始,杀一儆百,让那些敢反对陛下新政的人看看,这就是下场!”
他拿起一本新印的《论辽饷》,上面加了“李汝华昏迷,罪有应得,天怒人怨”的红色按语,格外刺眼。
“传我命令,把这本加印十万本,用漕船送到江南、山东、陕西,让天下人都知道,害民的奸臣没有好下场!”
方世鸿高喝,声音里满是得意,轮椅轱辘碾过地面,像在为下一个“奸臣”敲倒计时。
属官们齐声应诺,快步去传令,脚步声踏得地面发颤。
方世鸿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的皇宫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知道,杀了李汝华这个“立威靶”,接下来,就该轮到东林党了,韩爌、黄道周,一个都跑不了!
乾清宫暖阁内,魏忠贤向朱由校汇报,手里捧着“文官联名上疏”的草稿。
“皇爷,李汝华吐血昏迷,文官们都在议论要撤崇文寺,韩爌、孙如游他们还在草拟联名疏,想逼您治方世鸿的罪。”
朱由校放下鲁班尺,手里还捏着小木马,语气平淡得像说天气。
“让他们议论,只要不闹到宫门前,就别管。他们越吵,越能看出谁是东林党,谁是李汝华的旧部。”
魏忠贤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
“陛下,要不要提醒方世鸿收敛些?再这么闹,文官们怕是要联合起来逼宫了。”
“不用。”
朱由校摇头,指尖划过木马的眼睛,眼神深邃。
“他越张扬,文官们就越恨他,越不会把矛头指向朕 —— 朕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压得很低。
“你让人盯着李汝华,派最好的太医去治,别让他死了。”
魏忠贤不解。
“皇爷,留着他干嘛?他活着,文官们总有个‘同情点’,更容易抱团。”
“就是要让他们抱团。”
朱由校冷笑。
“现在他们散散漫漫,不好收拾;等他们抱成一团,朕再以‘结党乱政’为由,一网打尽,岂不是更省事?”
魏忠贤躬身应诺,心里越发敬畏。
陛下的算计,真是深不可测,每一步都在为新政铺路,连“留活口”都是计划好的。
夜色渐深,京城的街巷里,还有人在传阅《论辽饷》,百姓的骂声隐约传来,像远处的雷声。
李汝华的私宅里,太医们还在抢救,药味飘出墙外。
李嗣昌跪在地上,泪水滴在床前的青砖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内阁衙署内,韩爌等人还在草拟疏稿,烛火快烧到尽头,他们的眼睛布满血丝,却没人敢歇。
崇文寺的印刷厂内,工匠们还在印刷《论辽饷》,油墨味飘出很远,与夜色中的药味、泪水味交织在一起。
一场由舆论引发的风暴,已经彻底爆发,席卷了整个京城。
没有人知道,这场风暴最终会吞噬多少人,也没有人知道,朱由校的新政,会在这场风暴中,走向何方。
但所有人都明白,朝堂的斗争,已经从暗处的算计,变成了明处的厮杀,而方世鸿手里的舆论刀,还会继续挥下去,下一个目标,就是东林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