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恍然大悟,重重磕头。
“奴婢遵旨!这就去安排,保证天黑前传遍京城!”
夜色渐深,方府后院的卧房里还亮着灯。
烛火映着满室的愁云。
柳氏坐在妆台前,摘下金步摇,步摇上的珍珠“哗啦”作响。
“老爷,世鸿今天太过分了,怎么能那么说您?那可是您的亲儿子啊!”
方从哲坐在床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脸色疲惫不堪,眼底的乌青格外明显。
“他说得没错。”
沉默许久,方从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柳氏猛地回头,满脸错愕,金步摇掉在妆台,“当”地响。
“老爷?您真的……故意让他断腿?”
“我没故意让他断腿,但也确实借了这腿的势。”
方从哲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早已凉透。
“东林党逼得太紧,陛下又想收权,我这个首辅,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摸出怀表,表盖刻着“万历三十年赐”,字迹斑驳。
“世鸿的腿断了,东林党就没法再拉我下水;陛下见我‘家宅不宁’,也会少些猜忌——这本是权宜之计,没想到被这孩子看透了。”
柳氏擦了擦眼泪,手指绞着帕子。
“那现在怎么办?外面都传方家勾结阉党了!刚才门房说,宣南会馆的举子都在骂咱们‘卖士林求荣’!”
方从哲的手猛地一顿,茶杯差点脱手,茶水洒在衣襟上,凉得刺骨。
他当然知道这流言。
下午回府时,连挑水的仆役都在窃窃私语,这手笔,除了东厂,没人敢做。
“是陛下的意思。”
方从哲低声道,语气里满是无奈,像泄了气的皮球。
柳氏惊得捂住嘴,眼泪掉得更凶。
“陛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咱们方家哪里对不起他了?”
“因为他要我听话。”
方从哲苦笑,眼底满是悲凉。
“他让世鸿跟我反目,让阉党攀着方家,让东林党恨着方家——这样我就只能死死靠着他,做他手里的棋子,不敢有半点二心。”
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耳语。
“陛下在背后挑唆,我却只能装傻,还得陪着演‘父子反目’的戏。”
“那世鸿呢?他也是被陛下利用了?”
柳氏急道,抓住丈夫的衣袖。
方从哲沉默了。
脑海里闪过儿子白天的模样。
那些犀利的质问,那些了然的冷笑,不像是被利用,倒像是……主动入局。
他突然想起墨羽的影子。
今早进府时,他就觉得影壁后有人,现在想来,定是东厂的眼线,世鸿的话,说不定早就传到了朱由校耳朵里。
“这孩子,怕是想当第二个严世蕃。”
方从哲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得像揉碎的墨。
严世蕃靠父亲严嵩的权势跋扈一时,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世鸿现在靠着“阉党”和“陛下”的势头,看似风光,实则早已踩在了刀尖上。
而他这个父亲,不仅救不了他,还要陪着他一起演戏。
卧房外,方世鸿的轮椅轱辘声悄然响起,又悄然停下,压碎了廊下的落叶,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他靠在廊柱上,听着房内父母的对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玉扳指蹭掉廊柱上的漆皮,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
陛下挑唆?
父亲装傻?
都对,却也都不对。
他确实按魏忠贤给的“剧本”揭了“苦肉计”,甚至故意摔了那封辞呈。
但那些话,那些愤怒,也确实是他想说的。
断腿的仇,东林党的恨,他总得讨回来,不能白受这份罪。
至于当棋子?
方世鸿转动着玉扳指,眼里闪着野心的光,比烛火还亮。
棋子也能反过来吃棋手。
只要他爬得够高,握的权够重,总有一天,能让朱由校和魏忠贤,都看他的脸色行事。
他轻轻转动轮椅,往自己的院子去,轮椅轱辘碾过落叶的声响,消散在夜色中,留下卧房里的叹息声,越来越轻。
乾清宫的灯火彻夜未熄,朱由校看着魏忠贤送来的“流言散播进度”,上面写着“举子家属围堵方府角门”,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方从哲装傻,方世鸿入局,东林党愤怒,阉党攀附。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像摆弄棋盘上的棋子。
他拿起朱笔,在方从哲的名字旁画了个圈,墨迹圆润。
还有用,留着。
又在方世鸿的名字旁画了个叉,笔尖用力,戳破了宣纸,墨汁渗成血点。
野心太大,用完即弃。
而远在方府的方从哲,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已被圈注。
他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月亮被乌云遮得只剩残影。
心里满是绝望。
这场由陛下导演的戏,他和儿子,怕是再也出不来了,只能在这棋盘上,走到输光一切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