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但紧接着，娑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空灵的声线中，似乎掺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陌生的……困惑与波动。
“然而，损伤并非全部。”
她微微蹙眉，仿佛在描述一种难以理解的现象，“被那道青光照射、侵蚀的部分……那些我为了维系‘量子之海化身’状态而早已剥离、或者说沉寂已久的……属于‘个体’的感觉，属于‘金星文明幸存者’的……人性碎片，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她抬起自己的手，凝视着那看似纤细柔美、实则由纯粹能量与信息构成的手指。
“我重新感受到了……‘孤独’的刺痛，回忆过往时的‘悲伤’，面对你质问时的‘恼怒’，甚至……对于‘未来’的一丝渺茫的‘期待’。这些无用的、低效的、我早已摒弃的情感，正随着那道青光残留的影响，一点点复苏。”
庄姜沉默地注视着娑，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思绪如风暴般翻涌，表面却平静无波。
娑的陈述逻辑自洽，细节详尽，尤其是关于“青光”的描述，都与他对“心灵之光”的认知高度吻合。
这是唯有真正直面过、并被其重创的存在，才能准确描述的体验。
她不可能凭空编造出“心灵之光”这个概念，尤其是在她自身的认知框架内，这属于未知领域。
然而，核心的矛盾尖锐得无法忽视：他自己清楚地知道，在进入这片量子之海前，他绝对没有达到第四阶基因锁的程度。
那是生命本质的飞跃，是触及灵魂根源的蜕变，一旦达成，绝无可能毫无知觉。
没有四阶，何来心灵之光？
除非……
一个冰冷而突兀的念头，如同深水炸弹般在他意识深处炸开，掀起滔天巨浪。
除非，这道“青光”，这本该与生命本质绑定的“心灵之光”，并非源于他自身。
这个假设带来的寒意，瞬间盖过了所有的推理。
它指向了一个更为深邃、也更为可怕的真相。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娑的身上，但焦点似乎已经穿透了她此刻的化身，投向了那无边无际的量子之海，乃至更遥远的、他出发的彼端。
“……那道青光。”
庄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在我的认知体系里，被称为‘心灵之光’。”
他敏锐地捕捉到娑眼中一闪而逝的了然与愈发浓厚的探究欲。她果然对这个概念有基于切身体验的认知。
“通常而言，”
庄姜继续，语速不快，仿佛每个字都在权衡，“心灵之光的觉醒，标志着个体生命层次的一次本质性跃迁，我们称之为‘解开第四阶基因锁’。那是触及灵魂本源，明心见性，得以初步干涉现实规则的力量。”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娑那双星空般的眼眸。
“但问题在于，我很确定，在与你相遇之前，我并未达成那个境界。”
娑摩挲着茶杯的指尖骤然停顿。
茶室内陷入了彻底的死寂。连那氤氲的茶香似乎都凝固了。
庄姜的话语，像是一把钥匙，同时打开了两扇通往未知迷雾的大门。
他否定了常规的路径，却证实了力量的存在。这其中的矛盾，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可能性。
“……有趣。”
良久，娑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颤栗的凝重，“这意味着，这道守护你的‘青光’，这份源自你本质深处的‘否定’之力，其来源……是外来的？是被赋予的？还是……你本身，就是一个超出常规认知的……特例？”
她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要将庄姜从里到外彻底解析。
庄姜带来的，不仅仅是新的变量，更是一个颠覆性的谜题。
庄姜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他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娑，脑海中的思绪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是某个未知存在的馈赠（或诅咒）？还是他自身血脉或灵魂中，隐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他对自己、对所处的局势，甚至对力量的认知，都可能存在着巨大的盲区。
“看来”
庄姜缓缓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内心的警惕已提升至顶点，“我的价值，或许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一些。”
他端起了面前那杯一直未动的茶，指尖感受到瓷器传来的微温。
“而这，也可能意味着，你试图在我身上寻找‘变量’的行为，所承载的风险……远超你我的想象。”
茶水倒映着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也倒映着对面娑那逐渐变得无比严肃、甚至带上一丝敬畏的绝美脸庞。
茶室依旧静谧，但空气已然变得无比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