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姜缓缓睁开眼,一片白色的小花正擦过他的脸颊,细碎的花瓣绒毛搔得皮肤微微发痒。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草地,白色小花像星子般散落在翠绿的绒毯上,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晕。
姜姜......
这声音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突然拧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
庄姜的呼吸骤然停滞,指节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在掌心留下月牙状的凹痕——
多少个辗转反侧的深夜,这个声音总在他即将入睡时,化作一根细线将他生生拽回清醒的黑暗里。
阳光穿过摇曳的花丛,为那个素色长裙的女人镀上金边。
她转身时,发梢跃动的光斑刺得庄姜眼眶发烫。、
多少年了,记忆里模糊的轮廓此刻竟鲜活如昨,连她低头时颈后那颗小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妈......?
这个单音节的词挤过干涩的喉管,带着血腥味滚落唇边。
庄姜死死咬住后槽牙,直到颌骨发酸——
这一定幻觉。
可为什么母亲眼角的纹路会随着微笑舒展成他熟悉的弧度?
为什么她耳畔那缕白发仍倔强地翘着,和他十二岁那年偷偷拔掉的那根一模一样?
傻孩子,发什么呆呢?
温热的掌心贴上他的前额,庄姜触电般后退半步。
母亲的手悬在半空,指节还保持着抚触的弧度,掌纹里沾着面粉——
就像每个周末她揉面团时那样。
是不是中暑了?
她的眉头蹙成小山,声音里掺着蜂蜜般的担忧。
庄姜的膝盖突然发软,这语气太真实,真实得让他想跪下来痛哭。
身后传来泥土簌簌落地的声响。
父亲扛着锄头的身影撞进视线,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被汗水洇成深色,裤脚卷起的褶皱里还夹着几片草叶。
这小子准是又熬夜打游戏了。
父亲用锄柄轻轻碰了碰他的小腿,晒得黝黑的脸上漾开笑意,快回家,你奶奶煨了俩小时的排骨,香得隔壁老王家狗都挠墙了。
庄姜的胸腔突然裂开一道缝。
父亲说话时总爱用右手比划的习惯,笑起来右脸先出现酒窝的细节,还有身上永远散不去的烟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
这些早该遗忘的碎片,此刻正疯狂地扎进他的心脏。
我...
他的声音碎在风里,手指死死揪住衣角。
母亲的手再次伸来,这次他没能躲开。
当温暖的触感包裹住他冰凉的指尖时,庄姜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声断了。
庄姜的指尖在母亲掌心里颤抖,那温度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
母亲的手掌粗糙而温暖,指腹上有常年做家务留下的薄茧,这触感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他恐惧。
怎么了?手这么凉。
母亲担忧地皱眉,另一只手也覆上来,将他的手指紧紧包裹。
庄姜的喉咙发紧,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只能摇头,目光却无法从母亲脸上移开。
她的眼角有细密的纹路,鼻梁上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还有右眉上那道几乎已经淡得看不见的疤痕——那是他七岁时不小心用玩具划伤的。
这些细节,这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细节,此刻全都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走吧,回家。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熟悉得令人心痛。
庄姜机械地迈开步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的视线扫过周围的一切——
远处那棵歪脖子柳树,田埂上被晒得发白的石头,甚至空气中飘浮的蒲公英种子——
所有的一切都与记忆中的老家分毫不差。
父亲走在前面,背影挺拔如十几年前那样。
姜姜,发什么呆呢?
母亲挽着他的手臂,声音轻柔。
庄姜猛地停下脚步。
他的声音嘶哑,今天...是哪年哪月哪日?
母亲和父亲同时愣住了,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2016年10月14日。
母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我可能真的有点不舒服。
庄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任由母亲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小路蜿蜒,两旁是金黄的麦田。
风吹过时,麦浪翻滚,发出沙沙的声响。
庄姜记得这条路,记得每一处转弯,每一棵标记性的树木。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恐惧在胸腔里膨胀。
家。
那个红砖灰瓦的小院出现在视野里时,庄姜的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院门上的春联已经褪色,但还完整地贴着;
门前那棵枣树比他记忆中矮小许多,但已经结满了青涩的果实;
院子里,奶奶养的那几只母鸡正在啄食,看到他时,有一只甚至扑棱着翅膀跑过来,像是认出了他。
进屋吧,外面热。
父亲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庄姜站在门槛前,迟迟不敢迈进去。
屋内的摆设透过门缝映入眼帘——
那张褪了色的沙发,茶几上永远摆着的水果盘,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
庄姜?
父亲的声音带着疑惑,你到底怎么了?
爸...
庄姜的声音颤抖,你和妈...你们不是已经...
已经什么?父亲皱眉。
没什么。
他勉强笑了笑,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母亲松了口气,拉着他进屋。
傻孩子,噩梦而已。去洗把脸,我热饭给你吃。
厨房里飘来熟悉的香味,那是母亲最拿手的红烧排骨。
庄姜站在洗手间里,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又是一阵眩晕——
镜中是一张年轻的脸,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没有这些年独自生活刻下的沧桑。
他颤抖着伸手触摸自己的脸颊,触感真实得可怕。
这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