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天字号包间中,今岁的阳羡雪芽得了山泉水的滋润,在点缀着鲤鱼儿的茶杯里氤氲着茶香。
温良将其中一只推向蓝启仁,面带微笑:“多年不见,蓝二公子风采依旧,听闻令侄受您教导,如今已有名士之风,并且您还收了两位弟子,可堪桃李旺盛,想来这些年过得还算不错?”
以小辈作为切入点,蓝启仁原本有些紧绷的情绪果然放松了些许,缓缓点头道:“嗯,他们都是好孩子。”
随即顿了顿,又道:“如今我已是蓝氏的长老,往后,你莫再这般唤我了。”
他年纪大了,往后行走于外的蓝二公子是他的侄子蓝忘机。
温良微笑道:“好的,不过如今你我私下会面,在下还是更习惯称您一声蓝二公子。”
许是知晓蓝家人不会打断别人说话,温良若无其事地继续微笑转移话题,“托宗主的福,在下有幸见过蓝大小姐两面,只得说不愧是青蘅君的长女,小小年纪便有乃父之风,与蓝二公子您亦十分相似,莫非除了叔侄肖似,也有师徒缘分在其中?”
一通夸赞砸下来,蓝启仁果然被顺利转移注意力,微怔一秒,认真摇头道:“月珧并非师从于我,我膝下只有四位弟子,至于相似……许是因血缘之故。”
不过从温良口中得知,在这些外人眼中,日常爱调皮捣蛋,总闲不下搞事步伐的大侄女与他相似,这一点还是让他心底莫名升起了几分欣慰感。
至少月珧出门在外还记得要保持姑苏蓝氏的雅正形象。
温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笑了笑,开玩笑般道:“原来如此,这样算起来,蓝二公子家中桃李茂盛,然而在下却至今还尚且无缘与令徒会面呢,只从大公子口中得了一二对令徒的传言。”
蓝启仁一愣:“什么传言?”
随即又发觉哪里不对,疑惑追问:“你了解我徒弟作甚?”
温良想了想自家宗主最近越发不对劲的状态,将脑中一瞬间冒出的几十个搪塞理由压下,决定实话实说:“是宗主想知道关于您身边的事,于是便令我等收集,在宗主出关后便可时时查阅,至今已有十多年了。”
蓝启仁瞳孔微颤,那无意识碰到茶杯边缘的指尖好似被烫了一下,立刻蜷缩回了掌心。
半晌,他艰涩道:“为何?”
他如今只是一个蓝氏的掌罚和礼仪祭祀长老,若是想知道蓝氏的机密,早在十年前他将权柄尽数交还兄长后便不该再在他身上耗费心思。
这样想着,蓝启仁又忽然想起数年前那人在某个除夕夜擅闯他的房间,满口甜言蜜语做调笑姿态的模样。
心头莫名一阵刺痛,泛着说不出的酸涩讽刺。
总不能是霸道到一边不愿看着曾经的恋人另寻新欢,另一边在时隔多年后玩腻了女人,又正好生下了继承人,便顺势忘了当初的约定,自顾自地想要再续前缘。
却又因为他迟迟不肯松口,于是温大宗主自尊心发作,又冷了态度。
蓝启仁并不愿以这样恶劣的想法揣摩自己的意中人,但偏偏他喜欢的这个人就像天边的烈日,只要稍稍靠近些许便会被灼烧得遍体鳞伤。
他不傻,飞蛾扑火的决绝事不过三,而他如今已经被伤了两次。
温良不知蓝启仁这惊弓之鸟般的反应从何而来,心底犹在感慨蓝家这群君子还真是记仇,当年两人分开都过去十多年了,对方这反应居然还这么大。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宗主对您的心始终未变。”温良吐出这样一句话,随即将温若寒在不夜天栽种的一大片金丝楠木林,还有其上悬挂着的一个个亲自求来的平安符等等,都告诉了眼前这人。
当然,温若寒时常犯的头痛症却是被他隐瞒了下来,只温声道:“这十多年来,宗主一直念着您。”
蓝启仁沉默。
这是他第一次得知温若寒为他做的事,若说心头没有一丝触动是不可能的。
但正是如此,才让他们之间隔着的那根刺如鲠在喉。
半晌,蓝启仁叹了口气,眉眼间透露着认真与失望过后的释然,平淡道:“他如今已有妻妾,又有幼子在身边,我蓝氏中人与命定之人必须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既然没有缘分,那便不强求,你如今与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温良闻言,喉头一哽。
纵使知道蓝家人对待感情认真偏执,但是对方毕竟不是温家正经宗主夫人,还是个蓝家人,那么许多温家人都不知道的两大顶级机密,两位公子的真实身世和宗主当前不太对劲的身体状态,都不能和对方直言。
但要是不说,蓝启仁便不会按照他设想的想法往下走,毕竟人家虽然心里真的只有自家宗主一人,但人家家风正,也做不出勾搭有妇之夫的事。
呸!什么有妇之夫,他们宗主根本就没成婚!快四十的男人了,还是个雏!
这可真是送命题。
温良心中暗道不好,但在温家培养出的良好的职业素养让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换了个话题。
毕竟是温若寒心腹中出了名的长袖善舞,舌灿莲花,这面面俱到又学富五车的本事哄得蓝启仁与他谈天说地,还能让蓝启仁在和他聊了整整一天后仍意犹未尽地选择留宿在茶楼,等着翌日与他继续辩道。
不过第二天,他们才刚摆上架势,西南方向升起的信号烟花便打断了两人呼之欲出的满腹经纶。
是岐山温氏的求救信号烟花!
蓝启仁瞳孔微缩,险些将手中茶杯捏碎。
那个方向!是月珧曦臣去的方向!
蓝启仁知道蓝菏手上有岐山温氏的信号烟花,虽不清楚对方为什么不放自家的,但他来不及细想,便急忙朝不明所以的温良道:“家中小辈出事了,在下先失赔,待来日再与温兄继续畅谈。”
说罢,他顾不上雅不雅正,急匆匆从窗户跳了出去,御剑飞了出去。
温良愣了几秒,消化了一下脑中的信息量,随即也抽出腰间佩剑,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除了蓝启仁,蓝家的小辈们也来了?一个个脚程都这么快?他怎么没接到消息?
而另一边,蓝菏和蓝曦臣呆呆地看着头顶岐山温氏的家徽,又看看手上洁白的信号烟花外壳,再看看乾坤袋里消失不见的“红色”信号烟花,忍不住怀疑人生。
这到底是这么回事?!
苏涉看着天上逐渐消散的太阳纹,又看看蓝曦臣手上与蓝家信号烟花外皮别无二致的烟花筒,一时只觉匪夷所思:“岐山温氏不是家大业大吗?怎么信号烟花外边用的涂料还会褪色?”
蓝淇规双手抱剑,啧啧道:“这效果倒是没掺一点水分,没准是负责外壳的人把钱财贪污了,专门用的劣质涂料赚差价。”
这样的推测听上去十分合理,很快便得到了众人共同认可。
蓝菏忍不住感慨:“看来家大业大也不全是好事,这些不算起眼的地方总容易滋生这些贪婪之辈,还得需要有精通其道又一心向着宗主的人才算完美。”
瞧瞧这色掉的,跟上辈子她舍友涂嘴上的口红似的,一个没注意就掉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