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欢坐在村东头的土坡上,药罐放在膝盖,右手掌缠着的布条渗出一点暗红。她没看天,也没看路,只盯着远处那座没有碑的坟。风不大,吹不动她袖口的褶子。
学徒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师父,人都安置好了,北营的兵能自己下地走动了。”
她点头,没说话。
“您也歇会儿吧,这一夜……”
“我没时间歇。”她抬手打断,撑着膝盖站起来。动作慢,但稳。药罐被她轻轻抱起,贴在小腹前,像抱着一捧不敢撒的手炉。
“我得回京。”
学徒愣住:“您这身子……真能行?”
她望向东边。太阳刚爬过山脊,照在军营的旗杆上,影子斜斜地拉到她脚边。
“我要是不回去,他们就会说,是我怕了,躲了,心虚了。”她声音不高,字一个一个往外蹦,“可我不怕。他们越想压我名声,我越要站出来。”
她转身走向马车,脚步有些沉,但没停。学徒追上来扶她,她摆手拒绝,自己掀开车帘坐进去。
车厢里干净,铺了厚垫子,角落放着她的针包和几瓶药。药罐被她放在腿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罐身那道已经发暗的金线。
马车动了。
走了半日,另一个学徒骑马从后方追上来,翻身下马,扒着车窗递进来一张纸。
“师父,京里传来的消息,有人在茶楼开了医论席,专门讲您的书不对。”
叶清欢接过纸,展开看了眼。上面列了几条,写着“以念气辨病为巫术”“银针破瘀违背经脉常理”“女子主医道,乱纲常”。
她看完,把纸折好,放在一边。
“还有呢?”
“不止这些。坊间出了小报,画了图,说您拿活人试针,靠邪法续命。还有人说,您治好的那些人,其实是中了蛊,迟早暴毙。”
她听完,嘴角动了下,像是笑,又不像。
“他们不敢碰我的人,就来坏我的名。”她低声说,“觉得我一个女人,站得太高,该摔下来了。”
她伸手进袖袋,掏出一支笔和一张素笺。提笔就写:
一请天下医者,共聚长安;
二辩古今医理,是非分明;
三立正道规矩,不以私怨废公义。
写完,她吹干墨迹,叠好,递给车外的学徒。
“把这个送去太医院门口,贴在公告栏最显眼的位置。再抄十份,送到各大药铺、书院、医馆。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逃了,我是回来了。”
学徒接过信纸,声音有点抖:“师父,您这是要跟他们当面吵?”
“不是吵。”她摇头,“是讲。他们说我偏激,说我乱来,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正经医道。谁有本事,当场驳倒我。谁没本事,就别躲在背后嚼舌根。”
她靠在车壁上,闭了会儿眼。额头有汗,顺着鬓角滑下来。药罐贴在腿上,凉凉的,像块石头。
“我这些年治病,不是为了争名。可现在,名成了刀,冲我脑袋砍。我不接,就得死。”
学徒站在车外,没再说话。
马车继续往前走,轮子碾过碎石路,发出咯噔声。路边有逃难回来的村民,背着包袱,牵着孩子,看见马车上挂着的医馆旗子,纷纷停下跪地磕头。
“活菩萨回来了!”
“是叶大夫!我们能活了!”
叶清欢听见动静,掀起帘子看了一眼。她没笑,也没应,只是冲人群轻轻点头,然后放下帘子。
她低头看着药罐,手指慢慢划过罐口边缘。
“你们骂我妖医,说我蛊惑人心。”她轻声说,“可你们看看北营那些人,昨天还在咳黑血,今天能站起来走路。这不是蛊,是针,是药,是实打实救回来的命。”
她把药罐抱紧了些。
“你们要讲规矩,那我就按规矩来。开大会,摆证据,讲道理。谁不服,站出来。我叶清欢,就在长安等你们。”
车行至官道岔口,前方一路进城,一路通向驿站。车夫勒住马,回头问:“师父,咱们走哪边?”
她掀开帘子,阳光刺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眯了下眼,指着城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