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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院神经生物学系的走廊里,沈懿指尖冰凉。眼前的项目主管,索伦森博士,正用一种混合着不解与严厉的目光看着她刚刚提交的“紧急事假申请”。
“沈,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吗?”
索伦森敲着桌面,上面堆满了“普罗米修斯-II”项目下一阶段的关键实验计划:“‘Ntx-7’的后续优化、‘破瘴丹’的临床前数据整理、还有你和普贾共同负责的神经网络同步性验证……每一项都卡在紧要关头。你的请假理由,‘处理紧急私人事务’?太模糊了!学校和研究所有规定,除非是直系亲属重病或亡故,且有正式证明,否则不可能批准这种不确定归期的长假!”
周围的同事也投来好奇或不解的目光。
沈懿平日里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几乎以实验室为家,突然要请长假,确实引人疑窦。她不能说出真相,不能让人知道师父在机场神秘失踪,这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更可能打草惊蛇,将师父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她必须维持表面的平静,必须有一个合情合理、甚至能让这些习惯了理性思维的学者们觉得“可以理解”甚至“喜闻乐见”的理由。
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编造一个更具说服力的借口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在走廊尽头响起。
“沈懿!”
是柴谦。
他显然是一路跑来的,额角带着细汗,昂贵的跑车钥匙还捏在手里。
他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位家世显赫、相貌出众的工学院学长,在校园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
沈懿心中瞬间有了决断。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计划浮上心头。
在索伦森博士和众人疑惑的注视下,她脸上那层冰封的冷静仿佛瞬间融化,她转过身,朝着柴谦的方向,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带着些许羞涩、又有些任性的表情。
这对她来说,比完成一篇《自然》论文更难,但她必须这么做。
她快步走向柴谦,在距离他还有一步时,忽然伸出手,主动挽住了他的胳膊,身体也微微靠向他。
柴谦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他能清晰地闻到沈懿发间极淡的、带着药草清冽的气息,能感受到她手臂传来的、与他截然不同的微凉体温。幸福来得太突然,也太不真实。
沈懿抬起头,看向索伦森博士和围观的同事,用一种刻意放软、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说道:“对不起,索伦森博士,给大家添麻烦了。请假是因为……我们……”
她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脸颊适时地泛起运气逼出来的一丝红晕:“我们想进行一次短途旅行,嗯……算是确认关系后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吧。”
她晃了晃柴谦的胳膊,示意他配合。
柴谦虽然懵,但本能让他立刻接话,脸上堆起阳光又略带歉意的笑容:“是的,博士,非常抱歉在这个关键时刻提出这种要求。主要是我……我好不容易才追到沈懿,想趁热打铁……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这几天。我保证,回来后沈懿一定会加倍努力,把耽误的进度补上!”
这番说辞,配上沈懿那“难得”的小女儿情态和柴谦那“陷入热恋”的傻小子模样,效果立竿见影。
索伦森博士紧皱的眉头松开了,甚至露出一丝“原来如此”的无奈笑容。
周围的同事也发出善意的哄笑和起哄声。
“哦——”
“理解,完全理解!”
“沈,早就该这样了!人生不止有学习和实验!”
“柴谦,好样的!终于把我们医学院的冰山之花摘下了!”
尤其是那些米国同事,对于这种“为爱疯狂”、“荒废学业”的戏码,非但不会责怪,反而觉得是年轻人应有的激情和活力,甚至带着一种鼓励和调侃的态度。
而沈懿的东国籍身份,更让他们觉得“啊,终于开窍了,不再只是死读书了”。
沈懿心中冷笑,她深知这群人打的什么算盘,这些异国人恨不得东国人堕落变成废物。
她面上却维持着那副“陷入恋情”的假象,紧紧勾着柴谦的胳膊,在众人的注目和祝福中,快速离开了实验室大楼。
直到坐进柴谦那辆线条流畅的跑车里,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她才猛地松开手,身体瞬间恢复了惯有的挺直和疏离,脸上所有的伪装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冰冷的焦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才转向驾驶座上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柴谦。
“柴谦……”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带着真诚的歉意:“刚才……对不起。利用了你,还说了那样的谎话。”
柴谦看着她瞬间的变脸,心中那点因为“亲密接触”而升腾起的旖旎泡泡瞬间破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对她真实状态的担忧。他摇了摇头,扯出一个笑容:“没事,能帮到你就好。你……你师父他?”
沈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她震惊地发现自己竟然会对利用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感到抱歉?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记忆碎片骤然翻涌上来。
那是属于前世的,属于那个玩弄人心于股掌、只为追求毒术极致而存在的“毒医”的记忆。在那个记忆里,利用、欺骗、杀戮,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与道德、情感毫无关联。别说只是利用一个男人的好感,就算是更残忍、更卑劣的事情,她做起来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如今……她竟然会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利用”,对一个她并不讨厌、甚至心存些许感激的男人,产生如此清晰、如此自然的愧疚感?
是因为这一世清风道长日复一日春风化雨般的教诲和关爱,潜移默化地重塑了她的心性?还是因为……她真的已经开始融入这个有着规则、道德和温情的世界,不再是那个孤绝于世的冷血毒医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和……一丝极淡的恐惧。
她变得软弱了吗?
不,不是软弱。
她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
这只是一种……改变。
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却在悄然发生的改变。这种改变,让她在保持绝对目标和冷酷手段的同时,内心却并非一片彻底的荒漠。
她看了一眼身旁因为她的道歉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柴谦,眼神复杂。然后,她迅速将这点突如其来的自我审视压回心底深处。现在不是探究自己变了多少的时候。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已然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冰冷,语气不容置疑:“先走,路上我再告诉你具体情况。快!”
柴谦被她眼神中的决绝和冷意慑住,不再多问,立刻发动引擎,跑车发出一声低吼,汇入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