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风观,与清风道长告别。
老道将她送至观门,拂尘轻扫,目光温润:“去吧。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遇事莫强出头,亦莫失了本心。观中一切,无需挂念。”
“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沈懿对着清风道长,郑重行了一礼。
她背起简单的行囊,大部分仍是道袍和药材书籍,那两套运动服轮换穿,下了山。
韩家派来的车早已等候在山脚。
车子驶离县城,驶向高速,窗外的景色从熟悉的丘陵稻田逐渐变为更为开阔的平原城镇。
她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淌而过的风景,眼神沉静。
省城。
新的战场,新的棋局。
她不再是那个刚从深山道观走出的、对现代世界一无所知的少女。
她带着古道医术毒理的传承,带着对现代医学的初步理解,带着京市风云历练出的冷静,带着救治韩老初步积累的声望和韩家这份“善缘”,即将踏入这片更广阔的天地。
她知道,那里有更先进的知识等待她去汲取,有更复杂的病例等待她去挑战,也有更微妙的人际关系和潜在的危险等待她去应对。
但她无所畏惧。
车窗上,映出她沉静的侧脸,和窗外飞速后退的、通往省城的宽阔道路。前方的天空,依旧阴雨绵绵,却仿佛有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
省城的高速公路像一条灰色的巨蟒,吞噬着距离,将熟悉的玉龙县远远抛在身后。车窗外的风景从起伏的丘陵稻田渐变为一马平川的城镇轮廓,最终被省城边缘林立的广告牌和密集的车流取代。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县城的、加速运转的浮躁气息。
副驾驶座上,沈懿闭目养神,对窗外渐起的繁华无动于衷。
她与驾车的韩家司机并无交流,只在抵达那座位于名校云集区域的高档公寓时,才淡淡开口说了句“有劳”。
公寓是精装修的样板间风格,整洁、冰冷、缺乏人气,但设施一应俱全。
沈懿将简单的行李放下。
几套换洗的蓝白校服和白色运动服,几本厚重的古籍和现代医学基础教材,以及那个从不离身的紫檀木针盒。
她对居住环境要求极低,能遮风避雨、足够安静即可。
她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街道车水马龙。这里离新学校不远,却能隔绝大部分喧嚣。
她拿出手机,给清风道长发了条极简的短信:“已到,安。”
片刻后,手机屏幕亮起,回复更简:“好。每周回。”
没有多余的叮嘱,师徒二人却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每周回清风观,不仅是探望师父,更是沈懿需要定期回归那片能让她沉静下来的山野灵气之中,调和体内因过度耗神学习和运用现代知识而产生的些微波动,更是她不愿彻底切断与根源联系的坚持。
次日,省城重点中学,高一(七)班。
当班主任领着沈懿走进教室时,原本有些嘈杂的课堂安静了一瞬,随即响起一阵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和几道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
沈懿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干净甚至有些发白的蓝白校服,新校服尚未发放,她身姿挺拔,面容清冷。
她身上没有省城女孩常见的精致妆容、时尚发型或名牌鞋包,只有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近乎原始的干净和疏离。
“同学们,安静一下。这位是新转来的同学,沈懿,来自玉龙县。大家欢迎。”
班主任是个中年女性,语气例行公事。
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多的是好奇和审视。
“沈懿同学,你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沈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班,那些或好奇、或不屑、或漠然的脸庞在她眼中并无区别。她开口,声音清冽,没有一丝局促或讨好:“我叫沈懿。”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教室陷入一种尴尬的寂静。
班主任干咳一声,指了指后排一个空位:“你先坐那里吧。”
沈懿依言走过去坐下,拿出课本,姿态自然得像只是换了个地方打坐。她周遭的空气却仿佛自动形成了一层无形的屏障,将那些打量和私语隔绝在外。
然而,课间休息时,这层屏障便被轻易打破。
“喂,新来的,玉龙县是哪个山旮旯啊?听都没听过。”
一个穿着最新款球鞋、头发抹得锃亮的男生抱着篮球,故意提高音量,带着明显的戏谑。
旁边几个打扮入时的女生掩嘴轻笑,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着沈懿那身旧校服和脚上那双普通的白色运动鞋。
“看她那身校服,洗得都发白了,县中学来的吧?啧啧。”
“听说县里的教育质量跟我们这可没法比,她能跟得上吗?”
“一股子穷酸味儿,可别坐我旁边……”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沈懿和周围一圈人听到。这是一种属于青春期特有的、残忍而直白的阶层歧视和地域排挤。
沈懿正在看一本英文原版的《格氏解剖学》,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话只是耳边吹过的无聊之风。
她的无视,在某些人看来更像是怯懦和土包子的表现。
一个涂着亮色指甲油的女生故意走到她桌边,手一滑,一瓶刚打开的果汁“不小心”泼洒出来,溅了几滴在沈懿的解剖学书上。
“哎呀!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女生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毫无歉意,反而带着一丝挑衅的笑意,“你这看的什么呀?鸟语?看得懂吗?要不要我教你认认字母?”
周围响起几声哄笑。
沈懿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书页上那几点黏腻的果汁渍,又缓缓移到那个女生脸上。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就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那女生被她看得心里莫名一毛,强装出来的气势弱了几分:“看……看什么看?都说了不是故意的……”
沈懿伸出手指,指尖在内页上轻轻一拂,那几点果汁渍竟如同被蒸发般瞬间消失,书页恢复光洁如新,只留下一丝极淡的甜腻气味。
然后,她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书页的文字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悄无声息,却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那泼果汁的女生愣住了,周围的哄笑声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有点懵,刚才……发生了什么?眼花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尴尬和冷场弥漫开来。他们预想中的惊慌、争吵、甚至哭泣都没有出现,对方那种彻底的无视和这手诡异的小“魔术”,反而让他们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有点……蠢。
“装神弄鬼……”
最初挑衅的那个男生嘀咕了一句,却也没再上前,抱着篮球悻悻地走了。其他人也觉得无趣,渐渐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