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还有些模糊,但逆着光,他清晰地看到了一张脸。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短发清爽利落,几缕碎发微微遮挡着露额头,露出线条优美的鬓角。肌肤是近乎透明的白皙,在昏暗的巷子里仿佛自带柔光。眉形如远山含黛,不算浓密,却勾勒出清冷的弧度。眼眸是最深的墨色,澄澈得如同山巅寒潭,不起波澜,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洞悉世事的淡漠。鼻梁挺直,唇色很淡,嘴唇微厚抿成一条冷静的直线。整张脸精致得如同工笔细描,却又没有丝毫烟火气,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与疏离,像是从水墨画卷中走出的谪仙,误入了这污浊的凡尘巷陌。
少年愣住了。
他见过不少漂亮的女孩,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气质。清冷,孤绝,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与狼狈都与她无关。
他下意识地,忍着疼痛,看着眼前少女的手干净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节分明,指尖微红。
他不禁也伸出手去想要搭上那只手,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抹微凉时,那只手却倏地往后一缩,避开了。
沈懿的声音响起,清泠如玉石相击,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帮你吓走了那些人,诚惠五十块。”
少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错愕取代。
要……要钱?!他怀疑自己被打得幻听了!眼前这气质出尘如仙的女孩,竟然是在跟他要劳务费?!
他眨了眨眼睛,努力聚焦视线,再次确认沈懿脸上那认真无比、毫无玩笑之色的表情。
那眼神,就像在陈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少年沉默了足足三秒。
然后,他没说话,只是忍着全身的疼痛,艰难地坐起身,摸索着身上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口袋。
他翻遍了裤兜和上衣内袋,掏出了一把皱巴巴的钞票,有百元的,有五十的,还有几张十块二十块的零钱。他看也没看,一股脑全塞到了沈懿摊开的手里。
“只有这些了。”
他的声音因为疼痛和刚才的窒息感而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认命。
他挣扎着,扶着冰冷的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形还有些不稳。他看了一眼沈懿,眼神复杂,最终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谢谢。”
这声谢谢,听不出多少真诚的感激,倒更像是一种对荒诞现实的无奈确认。
沈懿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叠皱巴巴的钞票,迅速清点了一下。
一张一百,一张五十,还有七块零钱。
总计一百五十七元。
嗯,一百五十七。
她不能白收别人的钱。尤其是多出来的部分。
于是,在少年刚站稳,准备拖着疼痛的身体离开这个晦气之地时,她又开口了,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语气。
“你现在有时间吗?”
少年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沈懿没有解释,只是转身,示意他跟上。
少年犹豫了一下,看着她清冷的背影,最终还是带着满腹的疑惑和身体各处传来的尖锐疼痛,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沈懿的步伐不快,似乎在迁就少年的伤势。
她带着他七拐八绕,穿行在迷宫般的老城区街巷里。
少年咬着牙忍着痛跟着,心中疑惑越来越重。
大约几分钟后,在一个相对热闹些的十字街口附近,沈懿停下了脚步。
她指了指不远处几个正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地在路边晃悠的身影——正是刚才那群如同惊弓之鸟般逃窜的混混!
他们显然惊魂未定,一边走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还在议论着刚才巷子里的“鬼拍肩”。
“看好了。”
沈懿对身边的少年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沈懿走向路边一个卖水果的小摊。
她指着摊子上红彤彤的大枣:“老板,这个枣子,买两斤。”
“好嘞!姑娘,刚到的冬枣,甜得很!”
老板麻利地称了两斤,用塑料袋装好递过来。
沈懿付了十块钱。
她接过袋子,就在摊子旁,当着少年和老板的面,旁若无人地拿起枣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她的吃相很斯文,小口咀嚼,动作优雅,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只是那速度,快得惊人。
一颗接一颗,红润饱满的枣子在她手中迅速消失,只留下坚硬的枣核被她整齐地放在一边干净的塑料袋里。
少年和水果摊老板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在干嘛?
不到两分钟,就多了一小堆七八颗深褐色的枣核。
沈懿拿起那些枣核,目光锁定街对面那几个还在骂骂咧咧的混混。
她纤细的手指捻起一颗,指尖微屈,如同弹弓蓄力。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
一颗枣核如同被强弩射出的弹丸,精准无比地射向走在最后面的黄毛混混!
“嗷——!”
黄毛猛地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抱着自己的右腿膝盖窝,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
那感觉就像被一颗高速飞来的小石子狠狠击中麻筋,瞬间半边身子都麻了!
咻!咻!咻!咻!……
沈懿的手指连弹,快得只见一片残影!
一颗颗坚硬的枣核带着凌厉的劲风,撕裂空气,精准地射向剩余几个混混。
“啊!我的腰!”
“哎哟!脚踝!”
“操!谁?!谁他妈打我?!”
“有埋伏!快跑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
……
枣核精准地打在他们的关节、穴位或者最吃痛又不会致命的地方。
一个被一颗枣核打在肩井穴上,整条胳膊瞬间酸麻无力;光头被击中脚踝筋腱,直接摔了个狗啃泥;另外两个也被打中腰眼和膝盖侧后方,痛得龇牙咧嘴,站立不稳……
短短十几秒!
刚才还在街上嚣张的五个混混,此刻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横七竖八地躺倒在地,抱着受伤的部位哀嚎翻滚,场面一片狼藉!
路人纷纷惊恐地避开,指指点点。
沈懿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将手中剩下那小半袋没吃完的枣子,随手塞到了身边已经彻底石化的少年怀里。
“谢谢惠顾。”
她留下这四个字,如同来时一般,转身就走。身影在街角一闪,便彻底消失在熙攘的人流和错综复杂的巷弄之中,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少年一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怀里抱着那袋温热的枣子,耳边是混混们凄惨的嚎叫。
他低头看看枣子,又抬头看看沈懿消失的方向,再看看地上翻滚哀嚎的仇人,大脑一片空白。刚才发生的一切,从巷子里的诡异“鬼拍肩”,到此刻街头的“枣核退敌”,都超出了他十七年人生经验的认知范畴!
那个短发清冷的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了很久,才慢慢回过神,低头看着怀里那袋枣子,又看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混混,嘴角,竟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露出一个带着疼痛、荒诞,却又莫名解气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