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无效?”
清风道长脸上的从容和狡黠瞬间皲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实的错愕。
他捋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名为“茫然”的情绪。
他行医济世数十载,翻山越岭,救治乡邻,凭的是祖传医术、道门心法和一颗仁心。
这方寸之间的道观,十里八乡的乡亲,便是他行医的天地。他从没想过,自己悬壶济世,竟有一天会被冠以“无证”之名!
这“证”字,竟比那最难解的符咒还要令人困惑!
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袖袋里那张已然作废的卡片,喃喃道:“这……这救人治病,难道还要看一张纸的脸色?”
沈懿的眉头,在师父错愕的瞬间便已深深蹙起。
她清冷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如此凝重而锐利的神色。
行医资格证!
这个被张韵雅母亲当作武器掷出的名词,此刻如同冰冷的枷锁,清晰地呈现在她眼前。
前世,她沈家医术冠绝天下,她沈懿虽然也不曾被允行医,但她也曾以“药膳”与“金针”救人无数,何曾需要一纸凭证来证明自己的价值?
医术,靠的是望闻问切、药到病除的真本事!
可在这个时代,这“规矩”竟如此冰冷而强大,强大到足以否定清风道长数十年的功德,强大到让她都感到了切实的束缚!
比起前世家族的阻碍,似乎这个时代“证书”的阻碍也不小,没有这张纸,便如无根浮萍,寸步难行,甚至救人之后反遭诘难。
“刘教授……”
她的目光如寒星般投向刘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探究:“这‘行医资格证’,究竟是何物?如何取得?需考何试?有何条件?”
她需要一个清晰的答案,一个可以让她和师父在这个“规矩”世界里立足的路径图。
刘飞被沈懿锐利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连忙整理思绪。他虽非医学界人士,但作为植物学家,长期与中医药领域打交道,加之知识广博,对相关法规政策也略知一二。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为这两位深山医者解惑。
“沈同学,道长,这‘行医资格证’,在咱们国家,正式名称是《医师资格证书》和《医师执业证书》。这是合法行医的必备门槛,受《医师法》等法律法规保护。”
他顿了顿,组织着更具体的语言。
“先说中医方向。”
他看向清风道长和沈懿,这是他们最关心的:“要成为合法执业的中医师,主流途径有两条。一是接受系统高等中医教育,参加国家医师资格考试。
报考条件首先,需要具有国家认可的高等中医院校或综合性大学医学院中医专业的本科及以上学历。学习年限通常是五年制本科或更长。
考试内容就是通过学历教育后,需参加一年一度的国家医师资格考试。这个考试分为实践技能考试和医学综合笔试两部分。
实践技能考试重点考核中医临床基本操作能力,如四诊望闻问切、针灸、推拿、拔罐、常用方剂辨识与应用、常见病案例分析等。要求考生能在模拟或真实场景下规范、熟练地运用中医技能。
医学综合笔试涵盖范围极广,包括中医基础理论,阴阳五行、脏腑经络、气血津液、病因病机等。
诊断学,四诊、八纲、脏腑辨证、六经辨证等。
中药学,中药基本理论、常用中药的性味归经、功效主治、用法用量、配伍禁忌、毒性等。
方剂学,方剂组成原则、变化规律、常用方剂的组成、功效、主治、配伍意义等。
还有不少中医内科学、外科学、妇科学、儿科学、骨伤科学、针灸学等各科常见病、多发病的病因病机、辨证分型、治法方药。
当然,必要的西医基础如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药理学、诊断学基础、传染病学、医学伦理与法规等也需要考。通过考试后,需在符合条件的医疗机构如医院、诊所注册,取得《医师执业证书》,并在注册地点和范围内执业。”
刘飞看着清风道长愈发茫然和沈懿愈发凝重的脸,知道这条路对深山清修、传承古法的师徒二人而言,近乎天方夜谭。
道长年事已高,更无现代高等学历,沈懿虽有惊世之才,却无官方认可的学籍档案。
他立刻补充道。
“还有一个途径,就是中医医术确有专长人员医师资格考核,俗称‘专长医师考核’。国家为保护民间确有真才实学的传统中医人才,解决其合法执业问题,特别设立了此通道。清风道长和沈懿同学可以通过这类“师承或家传”获得证书。
但关键是关键,必须证明医术是“家传”或“跟师学习”所得。需要提供跟师合同、公证材料、师傅的资质证明、学习笔记等详实证据链……
难点在于,道长您本身若无合法执业资质,证明其具备“带徒”能力的材料就……”
他点到为止。
师承医师一般需要提供连续五年以上在某一中医技术领域实践活动的证明。
这需要大量真实、可追溯的患者病历记录、签名证明。
对于主要在偏远山区行医、习惯口述心记、极少留下规范书面记录的清风道长来说,收集整理这些材料本身就是一项浩大工程。
要么需要至少两名具有中医类别执业医师资格、执业满五年以上的医师作为推荐人。
这对长期隐居深山、与体制内医生缺乏交往的道长而言,也是不小的障碍。
而且他还没说,中医考核虽然避开了系统西医知识的大范围笔试,但更注重实践能力和真实疗效的证明。考核专家会围绕申报的专长进行非常深入和实际的提问、验证。
风险在于,一旦考核不通过,不仅拿不到证,还可能因为提交的材料,如涉及无证行医记录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道长……”
他看着清风道长,语气诚恳中也带着一丝无奈:“您的情况,走‘专长医师考核’这条路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前提是……您得能拿出那连续五年、规范详实的行医实践记录,找到两位愿意为您担保的执业医师,并清晰界定您的‘专长领域’。这个过程……非常繁琐,耗时耗力,且充满不确定性。”
清风道长听得眉头紧锁,捻着胡须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五年记录?患者证明?执业医师推荐?这些词对他而言,比最玄奥的丹方还要陌生和遥远。他行医,靠的是口碑相传,是乡邻的信赖,是药到病除的实效,何曾想过要留下这许多“凭证”?这“证”字,竟比那山间的云雾还要令人捉摸不透。
“那……那在乡下的村医呢?”
道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他想到了山下村子里那个经常向他请教的老村医。
“哦,您说的是乡村医生。”
刘飞立刻回应:“乡村医生主要服务于基层农村,有专门的《乡村医生执业证书》。但乡村医生不能像执业医师那样自由开办诊所或在其他医疗机构多点执业。”
对于清风道长这样身居深山、医术远超普通村医水平的人来说,这条路不仅同样需要“证”,而且束缚极大,相当于明珠蒙尘。
清风道长听完,长长地、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那缕一直萦绕在他眉宇间的仙风道骨之气,仿佛被这现实的“证”之枷锁给冲淡了。
他行医一生,救人无数,临老了,竟成了“非法”的?
这感觉,荒谬得令人心头发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