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警察(2 / 2)

恐慌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燎原。

“有鬼啊!”

“鬼来索命了!”

“救命!别过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说了!”

“妈妈!我要回家!”

广播操的音乐还在毫无感情地播放着,但那机械的指令声早已被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尖叫彻底淹没。

整个操场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混乱。

学生们如同无头苍蝇般哭喊着、推搡着、疯狂地向操场外逃窜。

有人摔倒了,立刻被后面的人踩踏,发出痛苦的哀鸣。有人吓得瘫软在地,屎尿齐流,臭气熏天。还有更多的人,如同被集体催眠般,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哭声震天!

仅仅一节操的时间。

玉龙中学宽阔的操场上,再无整齐的方阵,再无机械的动作。只剩下满地狼藉——滚落的鞋子、踩烂的书包、摔碎的眼镜,还有无数个如同被飓风肆虐过的麦田般,东倒西歪、哭嚎震天、瑟瑟发抖的身影。

沈懿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回到了原来方阵那个属于她的、空荡荡的角落位置。她依旧保持着广播操结束时的收势动作,站得笔直,校服纤尘不染,仿佛自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

她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片混乱场面,看着那些哭得撕心裂肺、眼神涣散、对她恐惧到极致的同龄人。

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嘲弄,在她冰封般的唇角边缘,一闪而逝。

晨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广播里那毫无灵魂的音乐,终于在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后,彻底中断。

课间操那场闹剧般的混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粗暴地按下了暂停键。

广播里刺耳的电流杂音仍在回荡,像垂死之人的最后喘息。

沈懿站在那片特意为她空出来的“真空地带”,目光平静地扫过操场上东倒西歪、涕泪横流的人群。

恐惧如同实质的瘴气,浓得化不开,牢牢吸附在每一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上。那些曾经肆无忌惮的窃窃私语,如今只剩下崩溃的呜咽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一丝近乎虚无的嘲弄,冰棱般在她眼底深处融化,不留痕迹。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她只想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教室角落,至少那里还有一方暂时的清静。

然而,这短暂的平静并未降临。

当她随着惊魂未定、步履蹒跚的人流,像退潮的海水般涌回教学楼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如同冰冷的界碑,堵在了教室门口。

那是一个中年女人。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亮地紧贴着头皮,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绷的圆髻。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架在她瘦削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刺向沈懿。

她穿着剪裁僵硬的深灰色职业套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陈年档案柜混合着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沈懿在学校的教职工公示栏见过这人——教导主任王慧。

但真正让她目光微凝的,是王慧身旁那两个男人。

他们穿着完全相同的藏蓝色制服,肩章、臂章、胸徽,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站姿挺拔,如同两尊沉默的钢铁塑像,将周遭所有嘈杂和窥探的目光都无声地隔绝开来。

一种有些熟悉的、属于公门中人的、秩序与权力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以他们为中心,瞬间淹没了走廊的喧嚣。

所有挤在走廊上、正想溜回教室的学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猛地僵在原地。方才还弥漫着的、劫后余生般的喘息和低语,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彻底消失。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令人窒息。

无数道目光,惊疑、畏惧、幸灾乐祸,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尖,无声地聚焦在沈懿身上。

王慧扶了扶眼镜,镜片寒光一闪,声音平板得像宣读判决书:“沈懿同学,这两位警察同志是城关派出所的。他们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你跟他们去一趟。”

沈懿的目光掠过王慧那张刻板的脸,最终落在那两个制服男人身上。

其中年长些、面容冷峻、眉间刻着深深川字纹的男人,向前半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走廊里:“沈懿同学是吧?关于玉龙中学李正光老师的事情,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了解一些情况。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李正光?

沈懿脑中瞬间掠过课间操时风中捕捉到的碎片——“体育课换老师了!原来那个李老师,听说病重住院了!” 原来,不是病重住院。

一丝了然,如同幽潭深处泛起的微澜,在她眼底飞快掠过。

原来如此。

来的是公差。

这个时代,叫警察。

她没有丝毫迟疑,更无半分抗拒,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

没有辩解,没有疑问,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

她迈开步子,径直走向他们,步伐稳定,校服整洁,与周围那些惊魂未定、校服凌乱甚至沾着尘土的学生形成了刺目的反差。

两个警察一左一右,默契地微微错开身位。

沈懿平静地从他们中间走过,走向楼梯口。三人组成的奇异队伍,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沉默地穿过走廊,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凝固的空气才如同解冻的冰河,轰然炸开!

“天!警察!真的是警察!” 一个女生捂住嘴,声音带着哭腔,眼睛瞪得溜圆。

“带走沈懿了!看见没?直接带走了!”

一个男生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脸涨得通红,仿佛目睹了惊天大案。

“李老师!绝对是李老师的事!昨天操场那事才过去多久?她前脚‘咒’完罗老师脑溢血,后脚李老师就……”

另一个男生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和恐惧,眼神闪烁着,“太邪了!太邪了!我就说她是……”

“扫把星!天煞孤星!谁沾谁死!”

尖利的女声立刻接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笃定,“克死爹妈,现在又害老师!警察都来了,板上钉钉了!”

“何止老师!操场上那些人!你们忘了?一个接一个地倒!跟中邪一样!那场面……绝对是妖法!邪术!”

有人激动地比划着,唾沫横飞:“我就站在旁边,那阴风嗖嗖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肯定是她搞的鬼!警察肯定也是为这个抓她!”

“对对对!肯定是!她早就不是人了!说不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更恶毒的揣测迅速蔓延开来,带着一种集体性的、近乎狂欢的恶意:“你们想想,她原来就奇奇怪怪的也不跟人来往,最近她看人的眼神,冷冰冰的,跟死人一样!”

“没错!就是恶鬼附身!警察肯定也看出来了!抓她去驱邪!或者……直接枪毙!”

一个瘦高的男生挥舞着拳头,脸上是扭曲的快意,仿佛已经看到了沈懿的末日。

各种版本的谣言如同瘟疫般在拥挤的走廊里疯狂滋生、碰撞、融合。

沈懿是杀人凶手,是邪祟化身,是带来厄运的灾星……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每一个猜测都朝着最恐怖、最离奇的方向狂奔。

恐惧在发酵中扭曲成了更深的恶意和一种扭曲的集体宣泄。

那些课间操上被无形力量惩戒、丢尽颜面的人,此刻找到了完美的替罪羊和攻击目标,骂声、诅咒声如同沸腾的油锅,噼啪作响。

“让她偿命!”

“滚出玉龙中学!”

“这种祸害就不该活着!”

……

沸反盈天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教学楼顶。

王慧站在教室门口,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她猛地转身,对着乱成一锅粥的走廊厉声呵斥:“吵什么吵!都给我回教室!立刻!马上!谁再敢议论一句,记大过处分!”

然而,她的声音在这片失控的喧嚣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瞬间就被更汹涌的咒骂和议论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