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前世的西方只不过是一些模糊的“胡商”、“番邦”。这一种学说,竟能跨越重洋,成为此世评判数千年历史的标尺?
她前世所熟悉的史家,司马氏、班氏……他们秉笔直书,臧否人物,论兴衰得失,却从未将王朝兴替归结于什么“生产关系”的冰冷规律。那是一种充满血肉、权谋、天命与人事交织的宏大叙事。而眼前这个“马克思”的理论,却像一把巨大的解剖刀,要将那波澜壮阔的历史长卷,肢解成冰冷的经济骨骼!
“可是……”
她想了想,再继续说道:“按照这种说法,秦朝废分封、行郡县,加强中央集权,难道不是为了结束分裂、促进统一?这明明是巨大的进步,为何在您这种‘史观’下,反而成了强化‘封建专制’的工具?这种评判……是否过于……片面?”
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武断”二字咽了回去,换成了“片面”。
陈亮眉头微微蹙起。想不到沈懿平常学习成绩不怎么好,问题却犀利且触及核心,一般的学生都是老师教什么就学什么,她甚至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质疑。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教案,神情变得严肃而认真:“沈懿同学,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并非否定秦朝统一的历史功绩。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建立中央集权的官僚体系,这些都是划时代的创举,极大地促进了经济文化的交流和发展,为后世大一统王朝奠定了基石。”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精确的语言:“但我们必须看到历史的复杂性。一种新的政治体制的建立,其历史作用往往是多方面的。郡县制在终结分裂、加强中央控制的同时,也确实在客观上构建了一个更为高效、更为严密的剥削机器。它将分散在诸侯贵族手中的部分权力收归中央,使得中央皇权能够更直接地通过郡县官吏,向全国征收赋税、摊派徭役,更有效地服务于以皇帝为首的地主阶级的整体利益。从历史发展的长河看,它既是进步的体现,因为它适应了当时生产力发展、要求更大范围内统一市场和管理的要求。同时也带有深刻的时代烙印和阶级局限,它巩固而非消除了封建剥削制度。这就是历史的辩证法,进步中往往伴随着代价,新事物也可能被用来维护旧制度的根基。”
“辩证法……阶级局限……”
沈懿只觉得这些词汇像沉重的石块,不断投入她本就混乱不堪的心湖。
她……
听不懂!老师的话语逻辑严密,自成体系,无懈可击。然而,正是这种“无懈可击”本身,更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与隔膜。以她前世所学所感,她甚至不能有条有理地辩驳,她的前世在“服务于地主阶级整体利益”、“剥削机器”这样的论断下,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血色与温度,变成了一具在冰冷理论框架下被解剖的标本。
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语言苍白。
最终,她只是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翻腾的困惑与不甘,低声道:“谢谢老师。我……明白了。”
这“明白”二字,说得无比艰涩沉重。
她看着所有的同学都走出了教室,不约而同往一个方向走去。
恍然回过神来,上午的课程结束了。
看来,这一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她从头学起。
对了……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那张提醒她去食堂路上有危险的纸条……
刚好!
她正因困惑不解烦闷呢,这主动送上来门给她消气的礼物,她可要好好收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