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决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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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加急的快马,带着西陲的风尘与血火气息,一路换马不换人,穿越巴山蜀水,驰入江南水乡,最终将那封沉甸甸的《陈治理金川善后事宜疏》,呈递到了帝国最高决策的中心——垂拱殿。

奏疏的内容,如同在王坚预料的那潭看似平静的朝堂深水中,投下了一块千钧巨石。顷刻间,波澜狂涌,争议四起。连日来,临安城的大小衙门、酒楼茶肆,乃至达官显贵的后花园,所议之事,无不围绕着这远在数千里外的“金川善后”之策。

初议:波澜骤起

首次大朝会,当内侍官用特有的尖细嗓音,将王坚、陆弘毅联名奏疏的要点当众宣读后,偌大的殿堂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炸开了锅一般。

“荒谬!”一位年迈的御史大夫率先出列,他须发皆白,声音却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愤慨,“王坚、陆弘毅,丧师辱国在前,耗费国帑无算,今侥幸得胜,不知收敛,竟又提出如此苛烈之策!‘裂土分治’、‘改土归流’?此乃动摇西南根基之祸源!蕃民蛮悍,重土难迁,只可羁縻,不可强压!昔日诸葛武侯平定南中,亦不过使其心服,仍用其酋,方保百年平安。今王坚欲行此霸道,是逼反良善,再启边衅耶?”

他代表了朝中相当一部分“保守派”和“清流”的意见。他们秉持着“天子守在四夷,羁縻为上”的古训,认为对西南蛮夷,只要名义上臣服,不时赏赐,保持其内部自治即可。王坚的方略,在他们看来,太过激进,成本高昂,且风险巨大,是武夫邀功、穷兵黩武的延续。

“李公此言差矣!”一位兵部的侍郎立刻反驳,他年轻些,眉宇间带着锐气,“金川之役,正因以往羁縻过宽,致使其坐大,方有今日之祸!王将军所陈,乃痛定思痛之论!‘裂土分治’可使其力分,‘改土归流’可植入王化,‘营汛棋布’可永绝后患!此乃一劳永逸之策!难道要等我大军班师,数年后金川再出一个丹增,朝廷再耗百万军费,重演一遍尸山血海吗?”

“一劳永逸?说得轻巧!”户部尚书皱着眉头出班,他掌管帝国钱袋,最是务实,“王坚所请,设立流官、修筑营汛、迁移军民、兴办官学……哪一项不要钱?哪一项不要粮?战后赈济又是一大笔开销!国库近年来北防吃紧,东南漕运亦有不继,如今西陲战事刚息,便要投入如此巨万于这蛮荒之地,钱从何来?莫非又要加赋于民?”

他的担忧,立刻得到了许多务实派官员的附和。金川之战已经让国库捉襟见肘,后续的治理更像是个无底洞。他们倾向于采用成本更低的“羁縻”政策,只要名义上臣服,册封几个听话的土司,维持表面太平即可。

“还有这‘开辟商路’,”一位掌管礼仪的官员忧心忡忡地说,“蕃汉杂处,易生事端。且蕃地风俗鄙陋,若让其民轻易入内地,或使内地商贾频繁出入蕃地,恐坏我华夏淳朴民风,引入奇技淫巧,乃至滋生间谍,其害匪浅啊!”

争论从军事必要性,迅速蔓延到财政负担、文化安全、乃至治国理念的层面。支持王坚者,多是从边疆长远安定、消除割据隐患的角度出发;反对者,则立足于财政现实、传统惯性和对未知风险的恐惧。双方引经据典,各执一词,吵得面红耳赤,龙椅上的皇帝只是静静听着,面沉如水,不置一词。

深议:暗流与权衡

首次大朝会无果而终。但争论并未停息,反而从明面转向了更深层次的博弈。

接下来的数日,各种私下的拜会、串联、密折陈情,在临安城的官场暗流中涌动。

支持王坚的将领和在边疆任职过的官员们,不断向皇帝和枢密院重臣强调金川地势之险、蕃兵之悍,以及“堡垒推进”策略虽慢却最终成功的有效性,以此证明王坚对西南局势的判断是准确且具有前瞻性的。他们甚至私下放出风声:若不用王坚之策,他日金川再叛,恐无人愿往,亦无人能制。

而反对者们,则一方面继续强调财政困难,另一方面,则开始攻击王坚和陆弘毅本人。有弹劾王坚在军中“专权跋扈”、“纵容部下抢功”的(多是些捕风捉影之词);更有甚者,将矛头指向陆弘毅,暗示他一个文人,妄议军国大事,其“攻心”、“教化”之策,不过是书生之见,空耗钱粮,且其与王坚过从甚密,恐有结党之嫌。

皇帝将所有这些明争暗斗都看在眼里。他深知,金川善后,绝非单纯的边务,它牵扯着朝堂的平衡、国库的虚实、以及未来帝国的边疆战略走向。他需要权衡。

他秘密召见了掌管皇家内库和熟知各地财政情况的亲信宦官,仔细询问了国库和内帑的实际情况,评估支撑王坚方略的财政可能性。

他又单独召见了执掌枢密院、素来老成谋国的老将军,屏退左右,详细询问:“若依王坚之策,西南可保多少年太平?若行羁縻之策,又当如何?”

老将军沉吟良久,缓缓答道:“陛下,王坚之策,如良医治病,虽用猛药,直指病灶,力求根除。然药性峻烈,花费亦巨。羁縻之策,如扬汤止沸,可暂得喘息,然病灶犹在,恐十数年后,积弊复发,其势更凶。此中取舍,在于陛下是求一时之安,还是图万世之基。”

皇帝默然,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的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