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残雪,扑打在临安城高大却略显沉闷的城墙上。时近岁末,空气中却嗅不到多少喜庆,反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通往皇城的御街上,早已被净街戒严,两侧站满了盔明甲亮、神情肃穆的殿前司禁军。百姓被远远隔开,只能踮着脚尖,望着那支从北边归来、风尘仆仆却又带着一身洗刷不掉的杀伐之气的队伍。
陆明远骑在马上,未着甲胄,只一身半旧的紫色官袍,外罩玄色大氅。他微微眯着眼,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皇宫轮廓,那朱墙碧瓦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遥远的光泽。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寥寥数十名亲兵,以及几辆装载着箱笼、象征着“缴获”和“贡品”的大车。李全等北疆大将,一个未带,全都留在了燕京。他知道,这是表态,也是自保的第一步。
“臣,陆明远,奉旨回朝述职。”在巍峨的大庆殿前,他翻身下马,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殿门,深深一躬。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
没有预想中的百官迎接,没有喧天的锣鼓。只有几个面无表情的礼部官员上前,引着他,一步步踏上那汉白玉的台阶。脚步落在石阶上,发出空旷的回响。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两侧的廊庑、从殿宇的缝隙中射来,有好奇,有敬畏,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审视、猜忌,甚至……敌意。
大殿之内,光线晦暗。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深邃的殿顶,香炉里青烟袅袅,却驱不散那股陈腐与权谋交织的气息。御座之上,皇帝赵瑗的面容在冕旒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两侧,文武百官分列,鸦雀无声。史弥远站在文官班首,低眉顺目,仿佛老僧入定,但偶尔抬眼扫过陆明远时,那目光却锐利如针。
“陆卿,平身。”皇帝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复杂。
“谢陛下。”陆明远起身,垂首而立。
冗长而刻板的述职开始了。从渡河北伐,到收复汴梁,再到克定燕云,最后是昌平血战……他语气平铺直叙,既不夸大功绩,也不回避困难与损失,甚至将“擅自”裁军、加征粮饷、以及最后“被迫”与蒙古开战、致使木华黎重伤败走之事,都一一陈述,只是措辞极为谨慎,将动机尽数归于“为保北疆”、“不得已而为之”。
殿内依旧寂静,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但他能感觉到,随着他的叙述,那无形的压力越来越重。尤其是当他提到“北疆暂安,然蒙古败而不亡,元气未伤,恐数年之内,必有大举报复”时,他甚至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吸气声。
述职完毕,殿内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良久,史弥远缓缓出班,他并未直接攻击陆明远,而是面向御座,躬身道:“陛下,陆枢密收复故土,功在社稷,然……连年大战,国库为之空虚,百姓为之凋敝。如今北疆暂安,正宜与民休息,恢复元气。若再启战端,恐非国家之福。老臣以为,当效仿古之贤臣,行韬晦之策,外示柔顺,内修德政,积蓄国力,方为长久之计。”
他这话,看似老成谋国,实则字字诛心。先将陆明远的功劳高高捧起,然后立刻转向“与民休息”,潜台词便是:仗打完了,你这把太过锋利的刀,该收起来了。甚至隐隐指向陆明远在昌平的“擅启边衅”,可能破坏了“韬晦”大计。
立刻有御史言官跟上,弹劾陆明远“专权跋扈”、“靡费国帑”、“军中但知陆帅而不知朝廷”等罪状。虽然老调重弹,但在此时此地,却显得格外刺耳。
陆明远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这只是开胃菜。
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他再次躬身,声音沉稳:“史相公与诸位所言,臣深以为然。北伐以来,国力损耗确然巨大,百姓困苦,臣每思之,寝食难安。与民休息,恢复元气,实乃当前第一要务。”
他先肯定了对方的观点,然后话锋一转:“然,北疆之安,非一纸和约可保,实乃数万将士浴血搏杀换来。蒙古新败,其主蒙哥(按历史时间,此时蒙古大汗应为窝阔台,此处为剧情需要稍作调整)雄心勃勃,木华黎伤愈之后,岂会甘休?所谓韬晦,非是示弱求和,乃是外松内紧,固本培元!”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迎向御座上的皇帝,也扫过那些或敌视或观望的臣子:“臣有三策,伏请陛下圣裁!”
“其一,精兵简政,屯田实边。北疆现有兵马,可再行裁汰,只留十万精锐,分驻燕京、大同、真定三镇,余者尽数转为屯田兵,授以官田,且耕且守。如此,既可减轻朝廷粮饷压力,又能使边疆有长久之备。恳请朝廷派遣得力文臣,赴北疆主持屯政,清丈土地,安抚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