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上了一个用多层棉布缝制、里面塞了薄荷叶和艾草(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有点防护作用的东西)的简陋“口罩”,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同样面色发白的亲兵,直奔疫情最严重的东营隔离区。
离着还有百十步,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就扑面而来。低矮的帐篷密密麻麻,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咳嗽声。几个用布蒙住口鼻的医官和辅兵,正吃力地将一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抬上板车。看到陆明远过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明远跳下马,径直走向一个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老兵。那老兵认出是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想挣扎着起来。
“别动。”陆明远按住他,蹲下身,丝毫不避讳那污秽的环境。他伸手探了探老兵的额头,烫得吓人。又抓起他的手腕,手指搭了上去。脉搏又浮又数,乱得像跑马。这是热毒内陷,危在旦夕之象。
“水……给我点水……”老兵虚弱地哀求。
陆明远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亲自扶起老兵的头,小心地给他喂了几口。看着对方干裂的嘴唇和绝望的眼神,陆明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早年学医,师父第一课教的就是“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
他站起身,对跟在身后、战战兢兢的医官说道:“把所有还能动的医官、识得几味草药的士卒都召集起来!按我说的方子,大锅熬药!黄连没有,就用马齿苋、蒲公英代替!有多少用多少!还有,传令全军,所有饮用水,必须烧开!不准再喝生水!营区内外,给我洒生石灰!所有士卒,勤洗手,用盐水漱口!”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虽然知道这些措施未必能立刻遏制疫情,但至少,要让士兵们看到,主帅没有放弃他们,还在想办法!
就在陆明远冒着巨大风险,在瘟疫横行的军营里竭力稳定军心、试图控制疫情的同时,他派往城内的密探,终于带回了至关重要的消息。
“大帅!城内……城内也闹开了!”密探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比咱们这边还厉害!尤其是金兵驻扎的西城和北城,听说一天死的人比打仗死的还多!守城的签军(汉人壮丁)跑了好多,金兵自己也人心惶惶!还有,他们的存粮好像也不多了,开始在城里强行征粮,百姓怨声载道!”
这个消息,如同阴霾中透出的一丝微光!
陆明远精神猛地一振!原来,守城的金军,并非铁板一块,他们同样在瘟疫和缺粮的双重打击下苦苦支撑!甚至,因为他们困守孤城,情况可能比城外野战的宋军更糟!
敌人的虚弱,就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冒险的计划,开始在他脑中飞速成形。强攻不行,围困也因为己方补给困难而难以持久。那么,能不能利用城内的混乱和恐慌,再给这摇摇欲坠的汴梁守军,加上最后一根稻草?
他立刻下令,停止一切小规模的试探性攻击。同时,挑选军中那些嗓门洪亮、最好是汴梁本地出身的士兵,组成几十个“喊话队”。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摸到汴梁各段城墙之下,尤其是那些由汉人签军把守的段落。
于是,在这个瘟疫笼罩的寒冷冬夜,汴梁城墙下,响起了一片片压着嗓子的呼喊声,顺着风,隐隐约约飘上城头:
“城上的弟兄们听着!俺们是王师!不杀降卒!”
“金狗不行了!城里也闹瘟病了吧?跟着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开城门迎王师,活命有赏!再给金狗卖命,死路一条!”
“想想家里的爹娘老婆孩子!别再给金狗当替死鬼了!”
这些声音,不高,却像魔音一样,钻进每一个又冷又饿、又怕染上瘟疫的守城士兵耳朵里。恐惧和绝望,在冰冷的城墙上下,无声地蔓延、发酵。
也就在这个内外交困、双方都快要撑到极限的夜晚,转机,以一种谁也没想到的方式,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