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糜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时,一个虚弱,却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声音,从城楼下传来。
“玄德公……”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两名亲兵,正架着一个骨瘦如柴,面如金纸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上来。
正是徐州牧,陶谦。
他已经病入膏肓,连站都站不稳了,却还是挣扎着来到了这里。
“陶公!”刘备连忙上前扶住他。
陶谦推开亲兵,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刘备,缓缓跪了下去!
“玄德公!”
他老泪纵横,声音嘶哑。
“老夫……老夫知你忠于汉室,不愿与李将军为伍。”
“可……可你看这满城百姓!”
陶谦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城下那些面带菜色,眼神期盼的民众。
“他们都是大汉的子民啊!”
“老夫之命,不足惜!徐州,亦可舍弃!”
“但百姓无辜!他们只想活下去啊!”
陶-谦死死抓着刘备的衣角,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流淌出的,是血泪!
“老夫求你了!”
“看在徐州数十万生灵的份上,去吧!”
“向那位李将军,求一条活路吧!”
说完,他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刘备呆住了。
他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泣不成声的陶谦。
他听着耳边,城中百姓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哭泣声。
他脑子里那根名为“汉室宗规”的弦,终于,一寸寸地,崩断了!
是啊!
汉室!
汉室在哪里?!
当曹操屠城的时候,汉室在哪里?!
当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汉室又在哪里?!
如果坚守“汉室宗亲”的名分,代价是眼睁睁看着这满城百姓被屠戮殆尽。
那这个名分,不要也罢!
刘备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拳。
他扶起陶谦,那双总是充满了仁德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与决绝。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对着糜竺,沉重地,点了点头。
糜竺懂了。
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他对着刘备和陶谦,重重一拜!
“竺,必不辱使命!”
* * *
当夜,月黑风高。
下邳城南门的一段城墙上,死一般的寂静。
关羽手持青龙偃月刀,如一尊神只,守在城垛之后,丹凤眼微眯,警惕地注视着城下曹军的动向。
张飞则亲自检查着那根准备垂放下去的粗大绳索,嘴里不停地低声咒骂着什么。
糜竺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黑色夜行衣,脸上涂满了锅底灰。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这座危在旦夕的孤城,深吸一口气,对着关羽和张飞抱拳一礼。
“二位将军,城中数十万百姓的性命,就拜托我了。”
张飞拍了拍他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道:“放心去吧!俺和二哥,就算拼了这条命,也给你守住!”
糜竺不再多言,抓住绳索,整个人便如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城墙下的黑暗之中。
夜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
这位富可敌国的徐州大族,此刻,将整个徐州的希望,都扛在了自己一个人的肩上。
他要在曹军重重叠叠的巡逻哨卡之间,找到一条生路。
更要在那支传说中的“仁义之师”面前,为这满城百姓,求来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