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廷议,正是他亲自布置的一场大考。
“工部、户部。”
朱祁钰平静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颂圣之声。
“西山钢铁总厂的产能,已达瓶颈。朕问你们,下一步,该如何进一步提升钢铁产量?现有的税收结构,面对层出不穷的新商社、新工厂,已显滞后,又该如何优化,以保国库充盈,同时不竭泽而渔?”
问题一出,大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的身上。
这两位在各自的领域,都曾是叱咤风云的国之栋梁,是天下官员的表率。
然而此刻,他们却如同两个在课堂上被老师突然点名,却根本没听课的学童。
工部尚书张着嘴,脸色涨红,支支吾吾了半天,说出的还是那套“广征民夫,多开矿山”的陈词滥调。
对于朱祁钰桌案上那份关于“转炉炼钢法”和“高炉热风技术”的可行性报告,他连上面的图表都看不懂,更遑论提出什么有见地的意见。
户部尚书的情况更惨。
他颤颤巍巍地捧着一本户部自己整理的账册,那上面依旧是用最传统的“四柱清册法”记录的收支。
而朱祁钰让他讨论的,是一份由皇家银行提供的,充满了“资产负债”、“现金流”、“税基”、“边际税率”等新名词的现代化财政报表。
这位掌管着帝国钱袋子的重臣,看着那份清晰明了的报表,感觉像是在看一本天书。他的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目光躲闪,完全不敢与皇帝对视。
朱祁钰静静地坐在龙椅上。
他看着之栋梁。
他的心中,第一次涌起了一股深刻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不是对敌人,不是对天灾。
而是对自己的臣子,对自己建立的这个体系。
他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由他亲手催生出来的工业化巨人,虽然身体强壮得足以碾压世界,但它的“大脑”和“神经系统”,却依然可悲地停留在小农经济的农业时代。
这具强壮的身体,正在失去控制。
那些新生的、充满活力的经济细胞,正在因为“大脑”的指挥失灵,而开始野蛮生长,甚至相互攻击,引发整个肌体的病变。
若不从根本上,为这个巨人更换一个全新的、能够与之匹配的“大脑”。
若不彻底改革这个国家的人才选拔与教育机制。
那么,这个巨人最终的结局,不是被外部敌人打败,而是会因为自身“大脑”与“身体”的严重不匹配,而陷入内乱、失控,最终轰然倒地,自我崩溃!
朱祁钰缓缓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次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无力与失望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决绝。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向这个帝国传承了上千年,被无数读书人视为圭臬,最根本、最核心、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制度——科举!
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