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大朝会。
铅灰色的天光透过格窗,照不亮殿内凝重的空气。
炭火无声,金炉无烟。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静立如林,却无人交头接耳。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汇聚在殿中那道清瘦的身影上。
杨继宗。
他刚从江南归来,一身官袍依旧带着风尘之色,却洗不掉那股深入骨髓的铁血之气。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柄归鞘的利剑,沉默却锋利。
他在等,整个朝堂都在等。
朱祁钰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他终于缓缓开口。
“杨爱卿,江南事,可毕?”
杨继宗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他没有慷慨陈词,没有细数功绩,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份厚厚的奏报,双手呈上。
“启奏陛下,幸不辱命。”
八个字,平淡如水,却重如泰山。
兴安快步走下御阶,接过奏报,转身呈给皇帝。
朱祁钰接了过来,却没有打开。
他的目光扫过殿下百官,那一张张或期待、或紧张、或怀疑的脸,最终,落在了户部尚书陈循身上。
他将那份足以决定大明未来国运的报告,随手递给了兴安。
“转交陈爱卿。”
陈循一愣。
朱祁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陈爱卿,念给诸位臣工听听。”
“朕要他们都听清楚,我大明景泰新朝,这第一年的国库,究竟是个什么光景。”
兴安将奏报送至陈循面前。
陈循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报告。
这份报告,他和户部所有官吏,已经通宵核算了两遍。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数字,都像是用烙铁,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缓缓展开报告,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可开口的瞬间,那声音依旧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景泰元年,夏税……米麦折银,共计二百一十万两,较去年,增三成!”
话音刚落,殿中便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往年夏税,能收足一百五十万两,便已是丰年。
这只是一个开始。
陈循的手指,划过下一行。
“秋粮……杂谷折银,共计三百七十万两,较去年,增四成!”
百官的队列中,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
窃窃私语声,如同春蚕食叶,从角落里蔓延开来。
“盐税,行销改制,官督商办,岁入……一百八十万两!十倍于旧制!”
“商税,废除关卡苛捐,统一税率,征得……二百五十万两!五倍于旧制!”
……
陈循每念出一个数字,殿内的惊呼声就高涨一分。
他念出的,不再是冰冷的账目。
那是一个个神话!是一个个足以载入史册、让后世所有帝王都为之侧目的奇迹!
那些曾经激烈反对变法的言官们,此刻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身体微微摇晃,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们引以为傲的经义,他们坚守的祖制,在这无可辩驳的数字面前,被碾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