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落在了城楼上。
那里,只剩下一道孤零零的身影。
朱祁镇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上那件崭新的龙袍,此刻显得无比讽刺。
他看着城楼下那个神情平静的弟弟,看着那支威武雄壮的黑色军队,看着那些跪满一地的降兵。
他脑海中所有的怨毒、所有的狂喜、所有的复仇美梦,都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他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内脏的皮囊,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朱祁钰终于收回了目光。
他缓步走到石亨面前,蹲下身。
他看着石亨那张死灰色的脸,那双浑浊的、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的声音很轻,像老友间的问候。
“武清侯。”
“朕为你准备的这个惊喜,你可还喜欢?”
石亨浑身剧烈地一颤。
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漏风风箱般的声响。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喜欢?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盛大,也最残忍的葬礼!
朱祁钰站起身,不再看他。
他转身,面向广场上那数千名跪地投降的叛军,面向自己那支威武雄壮的新军。
他缓缓扫视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从今日起,朕不想再看到,大明的军人,将刀口对准自己的袍泽。”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朕的军队,刀锋所向,只应是北方的鞑虏,东方的倭寇,以及所有敢于窥伺我大明江山的敌人!”
“朕的将士,心中所忠,也只能有一个人!”
他没有说那个人是谁。
但所有人都知道是谁。
罗通猛地单膝跪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咆哮。
“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神机营的五千将士,玄甲铁骑的三千骑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用兵器敲击着铠甲,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浪冲天而起,在紫禁城的上空盘旋回荡,震得殿角的风铃嗡嗡作响。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京城,都在这股狂热的欢呼声中颤抖。
这是一场军事上的完胜。
更是一场对他皇权最彻底、最血腥的加冕礼!
从这一刻起,大明的军队,将只听他一个人的声音。
城楼之上,朱祁镇被这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震得浑身一颤。
他看着下方那个被万军拥戴的弟弟,那单薄的身影,在这一刻,却显得比身后的奉天殿更加巍峨,更加不可动摇。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输得体无完肤。
就在这震天的欢呼声中,两名身穿黑甲的神机死士,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他们一左一右,架起朱祁镇的手臂。
“太上皇,请吧。”
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朱祁镇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像一个被抽走了脊梁骨的木偶,任由他们架着,向南宫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不再是请。
这一次,是押送。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心有不甘的太上皇。
他只是一个囚徒。
一个活在胜利者阴影下的,真正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