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伸了过来,那只手苍白而修长,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轻轻地将他扶起。
“李主事,地上凉。”
朱祁钰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
他甚至亲手为李三拍了拍官袍上沾染的灰尘,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一件珍贵瓷器上的浮尘。
李三看着皇帝脸上那“和善”的笑容,感受到的却是比西伯利亚寒流还要刺骨的无边寒意。
他站立不稳,双腿抖得几乎要再次跪下。
“李主事,”朱祁钰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稳,“朕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要不要?”
要不要?
他有选择的余地吗?
李三看着皇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幽深的平静,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他连忙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臣要!臣要!臣愿为陛下做牛做马,万死不辞!”
“很好。”
朱祁钰满意地点点头,松开了手。
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了一卷用上好羊皮纸制成的卷轴,递到李三面前。
“南宫的修缮,朕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李三一愣,修缮南宫?这是好事啊!是天大的肥差!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皇帝的下一句话,就将他打入了冰窟。
“但你不用工部的图纸,所有的一切,都按这份图纸来。”
李三颤抖着双手,接过了那卷羊皮纸。
入手微沉,带着一丝皇帝身上的体温,却烫得他几乎要拿不住。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图纸,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彻底愣住了。
作为工部浸淫多年的老油条,他一眼就看出,这根本不是一份用来住人的宫殿图纸!
图纸的结构极为古怪。
墙壁的厚度,是普通宫墙的三倍,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奇怪的“夹层”和“空腔”。
地板之下,并非夯实的土层,而是画着无数条如同蛛网般交错的“管道”,这些管道不知通向何处,最终汇集到几处隐秘的“听音室”。
甚至连房梁的卯榫结构,都标注着可以安装某种“机括”的预留位置。
这不是宫殿。
这是一个……巨大而精密的笼子。
或者说,是一座活人的陵墓!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你的罪证,朕可以帮你销毁。”
李三猛地回过神,看到皇帝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南宫修好之后,你贪的那些钱,朕不仅可以让你留下,甚至可以双倍补给你。”
李三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何等的诱惑!
销毁罪证,还能发一笔横财!
“但……”
朱祁钰的语气,陡然间变得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冷冽。
那温和的面具被瞬间撕下,露出了其后冰冷森然的帝王本相。
“如果这件事,有第三个人知道。”
“或者,图纸上的任何一个细节,有半点差池……”
朱祁钰没有说下去。
他只是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拂过李三因为恐惧而渗出冷汗的脖颈。
那冰凉的触感,让李三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他知道后果。
他会消失。
从这个世界上,无声无息地消失,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他的家人,他的族人,都会跟着他一起,从史书和族谱上被彻底抹去。
李三拿着那份滚烫的图纸,如同握着自己的身家性命。
他知道,从他接过这份图纸的这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被套上了一根无形的绞索,而绳子的另一头,就握在眼前这位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手中。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份图纸重新卷好,紧紧地攥在手心。
然后,他再次跪了下去,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