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紫禁城的中轴线上,钟鼓齐鸣,声传九霄。
奉天殿的偏殿内,数十名宫人屏息垂首,鸦雀无声。
朱祁钰伸开双臂,任由两名年长的宫女为他穿上那件只有皇帝才能穿戴的十二章纹衮服。
玄色的衣,纁色的裳,深沉厚重,仿佛将整个帝国的山川日月都织了进去。
日、月、星辰,在肩。
山、龙、华虫,在背。
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分列于袖口与衣摆。
每一寸丝线,都浸透着权力的威严。
他看着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头戴十二旒的通天冠,前后垂下的玉珠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
恍惚间,他想起了不久前,自己也曾站在这座大殿里。
那时,他划破手掌,血染衣袍,立下“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誓言。
眼前的镜中人,与那日浴血的藩王,身影渐渐重叠。
“陛下,时辰到了。”
心腹太监兴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祁钰收回思绪,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转身,迈步。
“嘎吱——”
偏殿的门被缓缓推开,殿外的光芒涌了进来,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紧接着,是鸿胪寺卿那被内力催发的,足以传遍整个广场的唱喏声。
“皇上驾到——!”
声音落下,奉天殿前那巨大的丹陛广场上,早已按品级列队肃立的文武百官,如被风吹过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一片,从殿前一直铺到远处的午门。
没有人敢抬头。
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朱祁钰的脚步声。
一步。
又一步。
他走上那长长的,由汉白玉雕琢而成的丹陛。
这条路,他走过很多次。
作为藩王,他曾跟在皇兄朱祁镇的身后,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作为监国,他曾在这里主持朝会,与百官议事,将一道道决定生死的命令发出。
但这一次,完全不同。
他的身后,是风雨飘摇的过去。
他的眼前,是充满未知的未来。
他走得很稳,衮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石阶,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丹陛两侧的群臣。
他看到了跪在最前方的于谦。
这位兵部尚书的背脊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肩膀似乎也在微微抖动。
朱祁钰知道,那不是畏惧,是激动。
他又看到了跪在武将队列里的罗通。
那条汉子将头颅深深埋下,仿佛要将额头嵌入冰冷的石板,只有那紧握的双拳,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还有更多的人。
那些曾在朝堂上反对他,质疑他,此刻却匍匐在他脚下,不敢有丝毫异动的人。
那些曾因他一道命令而家破人亡,此刻却不得不山呼万岁的人。
他一步步向上走,仿佛踏过的不是石阶,而是这帝国所有人的命运。
终于,他走到了丹陛的尽头。
那张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黄金宝座,就在眼前。
它比他想象的更大,更冷。
上面的龙纹雕刻,在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光。
朱祁钰没有丝毫犹豫。
他转身,撩起厚重的衮服下摆。
坐下。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当他的身体,与那冰冷的御座接触的瞬间。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脊椎,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