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京师青鱼巷小院的书斋内,烛火摇曳,将萧景珩伏案的身影长长地投在素壁上,微微晃动。窗外,是帝都冬末初春特有的、深沉而料峭的寒意,偶有巡夜更夫单调的梆子声远远传来,更衬得万籁俱寂。
案头,摊开着数卷典籍与写满批注的稿纸,墨迹犹新。然而,萧景珩此刻并未沉浸于书海,他只是静坐,眸光落在跳跃的烛焰上,神情沉静,似在回望来路,亦似在眺望前程。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其上“清”字古篆,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这枚玉佩,连同袖中那叠厚实的银票,便是他跨越千里,从江南水乡来到这帝王州时所携带的、最为实在的底气与牵挂。
思绪,不由飘回江宁。
那座烟雨朦胧的城池,承载了他太多跌宕起伏的记忆。从院试丙等的黯然,到梅园文会上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石破天惊,诗名鹊起,一举洗刷前耻;从经营商行屡受刁难,到酿出“凌云志”,制出香皂香水,令“景珩商行”名号渐响,财路初通。其间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却每一步都踏得坚实,踩得清醒。
然而,荣耀与收获的背后,是骤然加剧的嫉恨与更为凶险的暗箭。萧柳氏、萧景禹母子的步步紧逼,手段愈发卑劣狠毒,竟至勾结外人,欲以绑架毁誉的毒计,将他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吏部郎中柳元培那双无形的手,更是在幕后若隐若现,施加着来自官场的沉重压力。
幸而,他并非全然孤身奋战。总有无形的助力,在关键时刻悄然化解危机;总有睿智的长者,如赵文渊先生,给予赏识与提点;更有…那位化名“梁清”、身份神秘却屡次施以援手、心意渐明的知己…
最终,那场风波以萧湛的雷霆家法、萧景禹的重责禁足、萧柳氏的失势暂告段落。表面看来,他似乎是赢了,赢得了清净,赢得了在家族中前所未有的、不容小觑的地位,更是赢得了奔赴京师的时机与底气。
但萧景珩心中雪亮,那不过是暂时的偃旗息鼓。萧柳氏母子的怨毒绝不会消散,柳元培的敌意更不会因此消除。江宁的棋局并未结束,只是暂时搁置,所有的恩怨,都将在未来某个不确定的时刻,以更复杂的方式重新交织浮现。
而这一切的终局,很大程度上,将取决于他眼下在京师所能达到的高度。
思绪收回,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的灯火,以及窗外那无边无际、深沉似海的帝都夜色。
京师…天下之枢,万邦来朝之地。这里的繁华,是铺天盖地、令人窒息的;这里的机遇,是俯拾皆是、却又转瞬即逝的;这里的规则,是森严冰冷、却又无处不在的。
短短时日,他已深切体会到此地生存的艰难与现实的重量。银钱如流水般耗费,人脉如坚冰般难以叩开,权势的阴影无处不在,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谨小慎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