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书院的日子,并未因入院时的庄重仪式和“慎思斋”窗外的幽静竹林而变得平坦。萧景珩很快便发现,这座享誉江南的学术殿堂,其内里的人际关系,远比经义策论更为复杂微妙。书院中多数学子,虽表面上恪守礼数,维持着读书人的体面,但骨子里对萧景珩这位“声名鹊起”的新同窗,仍带着根深蒂固的轻视与排斥
。
这种排挤,并非明目张胆的欺辱,而是更为隐晦、也更令人窒息的冷漠与孤立。
在“慎思斋”内,气氛便颇为诡异。富商之子钱多多起初还因萧景珩的名气试图结交,但很快便在周遭无形的压力下退缩了,见面至多点个头,便匆匆避开,仿佛生怕与之过多交谈便会沾染什么不好的名声。寒门学子孙志远则终日埋首书卷,对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对萧景珩更是视若无物,仿佛他只是斋舍里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而那位面试时便结下梁子的李卓,更是排挤的急先锋。他虽不敢公然挑衅书院规矩,却时常在萧景珩经过时,与相熟的几人故意提高声量,谈论些“根基不稳,终是虚妄”、“诗词小道,难登大雅之堂”之类含沙射影的话,目光时不时瞥向萧景珩,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课堂之上,这种孤立更为明显。教授讲经释义,讲到精妙处,学子们常会互相讨论,交换心得。然而每当萧景珩欲加入讨论,或是提出疑问,周遭往往瞬间冷场,方才还热烈交谈的同窗或是立刻噤声,或是转移话题,或是干脆露出“你也配与我们讨论?”的轻蔑表情,旋即散去,留他一人尴尬地站在原地。几次下来,萧景珩便明了,在这讲堂之内,他已被无形地划在了圈子之外。
即便是去书院藏书楼借阅典籍,或是去公共书斋温习功课,他也总能感受到那种无处不在的排斥。每当他靠近,原本聚在一起低声讨论的学子便会默契地散开;当他寻一处空位坐下,邻近座位的人往往不久后便会寻个借口挪开;甚至有时他想向人请教一个书楼检索的小问题,得到的也多是敷衍了事或直接摇头不语。
用饭之时,书院食堂的长条桌旁,总是三五成群,谈笑风生。唯独萧景珩所在之处,往往左右空出几个位置,形成一片醒目的真空地带。无人与他同桌,更无人邀他共餐。他只能独自一人,默然用餐,耳边传来的皆是别人的欢声笑语,衬得他这边愈发冷清。
这一切,皆因他那段“不堪”的过往和“骤得”的才名。在许多恪守传统、讲究循序渐进、重视家世清白的学子眼中,他萧景珩不过是个走了狗屎运、凭几首“歪诗”和商贾手段混进书院的下流胚子,根本不配与他们这些“正途”出身的学子为伍。他的才华越出众,就越发反衬出他们内心的不平衡与嫉妒,排挤也就愈发明目张胆。
“哼,不过识得几个字,作了两首诗,便真以为能与我等平起平坐了?”
“听说他那些生意手段颇为下作,与那周扒皮争得你死我活,铜臭满身,焉能静心读书?”
“赵文渊公怕是也被他一时蒙蔽了…”
“且看他能得意几时,月考见真章!”
类似的窃窃私语,总在不经意间飘入萧景珩耳中。他心中清明,却并不辩驳,只是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之中。每日闻鸡起舞,诵读数遍经典;夜深人静时,仍于灯下苦读,将教授所授与脑中超越时代的见解相互印证,学问根基竟在这孤寂的光阴中飞速夯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