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业搓着冻红的手跑过来。
“走了有两百多口，但还有人不愿意离开，怎么劝都不走。”
纪平安点点头，目光扫过巷子里没走的那户人家。
墙角的草棚下，张老爹正蹲在地上抽烟。
他那瞎眼的老伴儿就靠在他旁边的门板上，怀里抱着她的拐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纪平安走过去蹲下身子，声音放得很轻。
“张老爹走吧，鬼子就要打过来了，再不走就晚了。您要是走不动，让后生们背你们。”
张老爹磕了磕烟锅，烟灰落在雪地上。
“俺们这些人，走哪不是遭罪？家里就一床破棉絮，一口豁口锅，出去了连个挡风的地方都没有。倒不如守着这老屋，真要是炮弹来了，闭眼就过去了，省得在外面冻饿等死。”
“爹！”
忽然一个穿着补丁蓝布褂子的青年急冲冲地跑过来着急催促。
“爹你让俺先走，说你马上就跟上来，结果俺都出了城门了也没见到你和娘，你这是做什么啊！”
“还能做什么？等死。”
张老爹起身狠狠推了自家儿子一把。
“你大哥前年被抓了壮丁，到现在没个音信；你娘眼睛瞎了五年，走出去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咱这光景，走也是死，留也是死，何必折腾？”
“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别管俺和你娘，快走！”
“糊涂！”
吴明远从巷口大步走进来，眉头皱得死紧。
“留着命才有报仇的机会！你就不想亲眼看到你大儿子的仇被报了吗？你要是死了，可就真没机会见到了！”
“俺……俺小儿子见到也一样……”张老爹还在嘴硬，眼圈却红了。
纪平安拍了拍他的胳膊，正要说什么，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沉闷的嗡鸣。
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无数只马蜂在盘旋，震得人耳膜发疼。
“是飞机！” 吴明远脸色骤变，猛地拽住纪平安的胳膊往旁边的柴火垛后扑，“快趴下！”
纪平安被他按在雪地里，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只听那嗡鸣声瞬间变成了尖利的呼啸。
他稍稍抬头往天上看，就见几道黑影掠过头顶，机翼上的太阳旗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生疼！
轰——轰——轰——
第一波炸弹落了下来，不是在城里，听声音是在城西。
是界牌和祠山岗方向！
纪平安猛地站起来，透过屋檐能看见界牌阵地的方向腾起冲天浓烟。
浓烟像黑龙似的卷上天空，爆炸声震得地面都在颤。
“狗娘养的！是冲着阵地来的！” 吴明远咬着牙也跳起来。
李继业和他那十几名后生队伍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阵地方向忧心问：“现在怎么办？”
不等吴明远回答，又有飞机飞过来了。
这一次，炸弹直直砸向城里！
“趴下！”
吴明远再次将纪平安扑倒。
轰隆！
离巷子不远的杂货铺瞬间被掀了顶，伴随着女人和孩子的尖叫声，瓦片和木头片子像雨点似的飞过来。
紧接着又一颗炸弹落在了街尾，那是李继业刚组织疏散完百姓的地方。
此刻成片的房屋倒塌，火光冲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