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终于钻进山林,天已经蒙蒙亮了。七名学生互相搀扶着,冻得瑟瑟发抖。那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却直挺挺地站着,尽管脸色苍白,却依然保持着某种尊严。他对着陈青山深深鞠了一躬:“我叫沈文儒,是东北大学的。多谢同志相救。”
陈青山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着的干粮递过去:“先吃点东西暖和一下。山里条件艰苦,你们……”
“我们不怕苦!”沈文儒打断他,眼睛里突然燃起一簇火苗,“我们就是想找抗联!想跟着你们打鬼子!”他接过干粮,却没有立即吃,而是分给了其他学生,“课本里说的家国,总不能只在纸上写着。”
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姑娘从贴身的布包里掏出几本油印的小册子,册子边缘已经磨损,显然被反复翻阅过。“这是我们印的传单,”她的声音还有些发抖,但眼神坚定,“能帮着宣传!”
陈青山接过那些还带着体温的小册子,忽然想起沈阳钟表铺里掌柜偷偷藏着的进步报纸。他转头看向林晚秋,发现她正望着初升的朝阳,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照在她脸上,去冬的伤痕尚未完全消退,但那双眼睛却明亮如星——就像雪夜里的星火,如今竟已攒出了连片的亮光。
返回营地的路上,学生们渐渐从惊恐中恢复过来,开始低声交谈。沈文儒走在陈青山身旁,不时询问着抗联的情况。他的眼镜在晨光中反着光,但目光却透过镜片,灼灼地落在陈青山脸上。
“我们听说杨将军的队伍是真正打鬼子的,”沈文儒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在学校里组织读书会,传阅进步书籍,但还是觉得不够!鬼子占领了我们的校园,把教科书都改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
陈青山注意到沈文儒说话时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是个书生,但眼里有着战士般的坚毅。
快到营地时,远远看见杨靖宇站在高坡上眺望。老人披着破旧的军大衣,身形瘦削却挺拔如松。见他们带着人安全回来,他捋着花白的胡子笑了:“好哇!来了文化人,咱们的仗打得更明白!”
沈文儒立即上前,又是深深一躬:“学生沈文儒,愿为抗日救国尽绵薄之力!”
杨靖宇扶起他,目光慈祥却犀利:“我们这里苦啊,吃得不好,睡得不安稳,整天枪林弹雨里钻,你不怕?”
“怕,”沈文儒坦诚地说,推了推眼镜,“但更怕做亡国奴。”
这句话让杨靖宇眼中闪过赞赏的光。他拍拍沈文儒的肩膀:“有骨气!先去安顿下来,往后有的是仗要打。”
学生们很快融入了营地生活。沈文儒带着识字的几个学生,在营地一角办起了简易的识字班。他们用木炭在平整的石板上写字,教战士们认最简单的字词。
小梅总是凑在旁边看,大眼睛跟着沈文儒的手转动。有一天,沈文儒招手叫她过来,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中国”两个字。
“中——国——”沈文儒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这就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是我们誓死保卫的家园。”
陈青山经过时,听见沈文儒对学生们说:“你们看这山林,开春了就冒绿,咱们中国人也一样,只要根还在,就绝不能让鬼子刨了去。”学生们围坐在一起,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在沈文儒的话语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那天傍晚,陈青山坐在溪边擦枪。夕阳的余晖洒在溪水上,泛起金色的波纹。林晚秋走过来,递给他一片新抽的柳叶:“杨将军说,等过了这阵,让你带沈文儒他们去趟哈尔滨,跟地下党接上头。”
“哈尔滨?”陈青山捏着柳叶转动,柳叶嫩绿的边缘在夕阳下几乎透明,“倒想去看看‘时光’钟表行的老周。”
林晚秋的眼神黯淡了一瞬:“老周去年冬天就转移了。”她轻声道,声音几乎被溪水声淹没,“不过他留了话,说等赶走鬼子,还回中央大街修表,给咱们都修块准的表,看胜利那天是几点几分。”
风从林子里穿出来,带着新叶的清香和泥土的腥气。陈青山把柳叶扔进溪里,看着它随波漂向远方——去年的雪水早已融化,溪水流得正欢,像是急着奔向某个遥远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小梅刻的木牌,上面的“平安”二字已被磨得发亮。
远处传来沈文儒教唱歌的声音,调子生涩却昂扬。陈青山站起身,枪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却前所未有地松快——他知道这仗还要打很久,但春已来,路再远,总能走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