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心中骇然!自己动作极轻,这老者竟早已察觉!他犹豫了片刻,但刺骨的寒冷和老者话语中似乎并无恶意的平静,让他最终做出了选择。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庙门,迈了进去。
一股混合着柴火、灰尘和一丝淡淡草药味的暖意扑面而来,让他冻僵的躯体本能地贪恋这片刻的温暖。
“多…多谢老丈。” 陈青山靠在门边,躬身行礼,声音因寒冷和警惕而微微发颤。他依旧保持着距离,湿透的衣服在地上滴淌出一小滩水迹。
老者这才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陈青山——从他那还在滴水的头发,冻得青紫的面孔,破裂的嘴唇,到那身已结薄冰、破烂不堪的衣服,最后在他腰间那不自然的微微隆起处(藏着手枪)停留了一瞬,眼神锐利如鹰,但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不必多礼。”老者低下头,继续削他的木棍,“看你这身冰甲,是从那‘龙潭’里刚爬出来?”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陈青山心中一紧,谨慎地回答:“晚…晚辈不幸落水,只想…寻个地方暂避风雪,天一亮就走,绝不敢连累老丈。”他刻意回避了从何而来的问题。
老者闻言,几不可察地微微摇了摇头,并未追问缘由,只是拿起火堆旁一个粗陶碗,从火上煨着的一个黑乎乎的铁壶里倒出些滚烫的液体,递了过来:“喝了吧。驱寒辟邪。”
碗里是深褐色的汤汁,散发着浓郁的姜味和一种说不清的草药气息。
陈青山迟疑了一下,但诱人的热气和老者平静的态度最终让他接过了碗。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瓷碗壁灼烫着他冻僵的手指,带来一阵刺痛的暖意。他小口啜饮,辛辣而微苦的液体滑入喉咙,像一道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让他忍不住舒服地叹了口气,身体的颤抖也稍稍平息。
“老丈,您…您怎么独自一人在这荒郊野岭的破庙里?”陈青山忍不住问道,试图多了解一些眼前的神秘老人。
老者目光重新投向跳跃的火焰,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山河破碎,何处为家?这庙虽破,却能遮风挡雪,听听这松涛河声,比那人心鬼蜮之处,反倒清净些。”他语气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顿了顿,他话锋突然一转,目光再次落回陈青山脸上,“你要去哈尔滨?”
陈青山手一抖,碗里的汤汁险些洒出!他强自镇定:“老丈何出此言?”
“看你来的方向,渡河北上,若非去哈尔滨,便是往那更北的苦寒之地送死。”老者语气依旧平淡,“而你眉宇间锁着急事,眼里烧着火,不是寻常逃难,是身负要事,不得不去。”
陈青山心中巨震,这老者眼光竟毒辣至此!他抿紧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夜枭’的目光,最近常在那座城市盘旋。”老者忽然说出一个名字,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叹息,“你若要去,须得万分小心。它的爪子,利得很。”
“夜枭!”陈青山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这神秘而可怕的组织代号,竟从这荒山野庙的老者口中说出!他下意识地手就往腰间摸去,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刹那!
“砰!砰!”
庙外不远处,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枪响!紧接着是狼犬更加兴奋的狂吠和日军叽里呱啦的吆喝声!追兵已经过河,并且正在快速靠近!
“老丈!他们追来了!”陈青山猛地站起,碗摔在地上碎裂开来,他瞬间拔出了腰间那把勃朗宁手枪,眼神锐利地扫向庙门方向,准备拼死一搏。
老者却依旧安坐如磐石,仿佛门外的枪声只是风雪中的几声爆竹。他将手中那根已然削尖的木棍——现在看更像是一根简陋却坚韧的长矛——递向陈青山:“拿着,林深雪厚,或可防身,亦可探路。”
他指了指庙堂后方一扇几乎被蛛网和杂物遮蔽的小门:“从那里出去,贴着山壁走,有一条猎户踩出的小径,可绕至北山,避开他们。”
“那您呢?”陈青山接过木棍,急道。他不能拖累这位于他有热汤之恩的老人。
“我自有道理。”老者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速去!记住,哈尔滨,道外区,‘时光’钟表行,自有人等你。”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炸响!陈青山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位,绝非寻常隐士!他不再犹豫,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几乎一躬到地:“大恩不言谢!前辈保重!”
说完,他猛地转身,撞开那扇破旧的后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更加浓密的风雪和黑暗之中。
他刚离开不久,河神庙破旧的正门就被“哐当”一声粗暴地踹开!几名端着步枪的日军士兵和伪军冲了进来,刺刀雪亮,手电光柱在破败的庙堂内疯狂扫视,最后定格在安然坐在火堆旁的老者身上。
“老东西!看到一个年轻人跑过去没有?!”为首的伪军厉声喝问,枪口指向老者。
风雪声中,隐约传来日军的呵斥和老者的几声低咳及模糊的回答。已悄然绕至庙后高处的陈青山,回头望了一眼那在风雪中摇曳着微弱火光的破庙,将“老吴头”和“时光”钟表行这两个名字死死刻在心里,然后握紧那根木棍,转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北山那条几乎被积雪覆盖的猎户小径。
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危险,但怀中的物品、新得的武器、刚刚学会的保命技巧,以及这雪夜中接连遇到的援手,都化作一丝微弱却坚韧的光芒,照亮着他通往哈尔滨的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