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起更深的悲愤。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死了。”
林晚秋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但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也似乎在衡量什么。然后,她的目光落在陈青山紧攥的拳头上——那里还残留着未能洗净的血迹。
“他给你的东西,” 林晚秋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是‘信’?”
陈青山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她果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就是王把头背后的人!或者说,是同一张网上的!巨大的警惕瞬间压倒了一切!他下意识地护住胸口(那里有电文和铜牌),身体微微后缩,眼神充满了戒备:“你…你到底是谁?林国富的妹妹?还是…”
“林国富不是我亲哥。” 林晚秋打断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一个掩护身份。就像王把头,他是劳工营的‘把头’,也是我们埋在泥里的根。” 她用了“我们”这个词,挑明了自己的立场。
“你们…是谁?” 陈青山追问,心脏狂跳——他终于要触碰到真相了。
林晚秋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变得极其深邃,仿佛要看到陈青山的灵魂深处:“你怀里,有半块‘马’字铜牌,还有一份…不该出现在你手里的电文。一个沈阳城里的钟表铺学徒,为什么会卷入这些?为什么要往北走?” 她精准地道破了陈青山最大的秘密,让他如遭雷击。
陈青山脸色瞬间惨白!他最大的倚仗和恐惧,在这个神秘女子面前竟如同透明!他几乎要跳起来,是逃?还是拼死一搏?
“别紧张。” 林晚秋似乎看穿了他的冲动,声音依旧平稳,“如果我要害你,在监工房,你就已经死了。或者,刚才。” 她指了指外面,“王把头用命护住的人,我不会动。”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陈青山瞬间升腾的戾气。是啊,如果她是敌人,有太多机会了。王把头的血…似乎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是谁不重要。” 林晚秋看着他,眼神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重,“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想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找那个被带走的小女孩?” 她提到了小梅!
陈青山的心猛地一揪!小梅!他几乎要被巨大的悲痛和任务压垮,差点忘了最初的目的!林晚秋怎么会知道小梅?她调查过他?还是…信息网已经如此庞大?
“我…” 陈青山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干涩,无数话语堵在喉咙口。他想说通讯兵的托付,想说老赵的怒吼,想说江桥的危局,想说掌柜一家的血仇,也想说失踪的小梅…千头万绪,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血泪的嘶哑低吼:“我要去哈尔滨!我要把该送的东西送到!我也要…找到小梅!报仇!”
“报仇?” 林晚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用你修表的手去拿枪?还是用你怀里的电文去换命?” 她的质问直指核心,冰冷而残酷,“你以为,凭一腔热血和一份未必送得到的文件,就能改变什么?就能救得了谁?”
陈青山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王把头用命换来的‘信’,你看明白了?” 林晚秋话锋一转,语气稍缓,带着一丝引导。
陈青山艰难地点点头:“…路线…联络点…暗号…”
“那就记住它。一个字都不能错。” 林晚秋的语气带着命令的意味,“‘时光’钟表行,是我们的人。但哈尔滨…现在比四平更危险。‘夜枭’的爪子伸得很长。”
“夜枭…” 陈青山喃喃重复着血信上提到的名字,眼中燃起仇恨的火焰——那是泄露江桥情报的罪魁祸首。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林晚秋仿佛能读懂他的心思,“冷静,像你修表时一样。只有活着,才能完成你想做的事。” 她站起身,深灰色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挺拔,“明晚子时(23点),北沟废窑。有人带你走第一步。只等一刻钟,过时不候。”
她说完,没有丝毫停留,转身就向草帘走去。
“等等!” 陈青山下意识地喊住她,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和一丝莫名的依赖,“你…你叫什么名字?我…我怎么称呼你?”
林晚秋在门口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昏暗中,她的侧脸轮廓显得异常清晰而冷冽。 “叫我…‘表匠’。” 她丢下这个奇怪的代号,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门外的风雪夜色中,如同从未出现。
“表匠…” 陈青山低声重复着这个代号。钟表匠…表匠…这绝非巧合!她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她是组织派来接应“钟表匠”的人!王把头的牺牲,是为了让他这个“钟表匠”活下去,把情报送出去!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污和冻疮的双手。这双修表的手,如今却握着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情报,背负着血海深仇和沉重的使命。林晚秋(或者说“表匠”)的话在他脑中回荡:冷静,活着。
他紧紧攥住鞋底藏着血信的位置,又摸了摸胸口的铜牌和电文。冰冷的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明晚子时,北沟废窑。这是他唯一的路,也是王把头用生命为他换来的生路。 他必须活下去。为了送达电文,为了找到小梅,为了…那些为他流尽鲜血的人。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养精蓄锐。前方的路,布满荆棘,通向未知的哈尔滨,也通向复仇与救赎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