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有劳刘发运使挂心,不过是些许毛贼,已被禁军驱散,无妨。”
“那就好,那就好。”刘承轨连连点头,仿佛松了口气,随即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个厚厚的、用蓝色布袱包裹的卷宗,双手奉上,“范相新衙初立,百事待兴。下官思忖,范相若要统筹规划,必先明晰现状。此乃近五年来,漕运相关之部分汇总文书,包括历年漕粮数额、河道修缮记录、各仓库存大致情况,或对范相有所助益。特此奉上,聊表心意,亦是我发运司配合新政之诚心。”
这一手,大大出乎范仲淹的意料。他昨夜刚发现五年前的旧账册可能有问题,今日刘承轨就主动送来了近五年的汇总文书?这是示好,还是试探?抑或是……更高级的遮掩?
范仲淹接过那沉甸甸的卷宗,面色如常:“刘发运使如此深明大义,鼎力支持,本相感激不尽。”
“分内之事,理当如此。”刘承轨笑容可掬,又寒暄几句,便借口衙署还有公务,告辞离去。
(合)
拿着那包卷宗回到刚刚收拾出来的正堂,范仲淹立刻屏退左右,独自在案前坐下,解开了蓝布包袱。里面是十几本装订整齐的册子,纸张相对较新,记录着各类数据,格式规范,条理清晰。
他快速翻阅着,眉头却越皱越紧。这些汇总文书,表面上看不出任何问题。漕粮数量与朝廷档案记载吻合,河道修缮记录时间、款项清晰,各仓库存数据也都在合理范围内浮动。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那么无懈可击。
与他昨夜发现的那几本笔迹混乱、涂改众多、充满诡异符号的旧账册,风格截然不同!
是对方早已将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还是……他们送来的,本就是一套专门用来应付检查的“标准答案”?
范仲淹放下手中的“完美”账册,再次拿出昨夜那几本泛黄的旧账,两相对照。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闪过——刘承轨此举,看似配合,实则是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告诉他:你想查?我给你看你想看的。至于真的东西,你永远别想找到!
这是一种无声的示威,也是一种划定界限的警告。
(悬念)
就在范仲淹对着真假难辨的账册陷入沉思时,陈忠和竟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衙署之外,递给他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
“范相,陛下让咱家传给您的。说是……或许有点用。”
范仲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小字,依旧是官家那独特的“新体”:
“账怕细看,漕粮损耗,亦有定规。可查‘折耗’旧例,尤注意‘鼠雀’与‘湿润’之数。另,留意一个叫‘周奎’的仓场老吏,或已‘病退’归乡。”
范仲淹瞳孔骤缩。
官家不仅知道他在查账,甚至连查账的具体方向和关键人物都点出来了!“折耗”是漕粮运输储存中允许的合理损耗,而“鼠雀耗”、“湿润耗”正是其中两项。若有人在这上面做文章,虚报损耗,中饱私囊,确实是极好的掩护!
而那个叫“周奎”的老吏……
范仲淹猛地站起身,对门外喝道:“来人!立刻去查,漕运系统下属各仓场,近三年来,可有一位名叫周奎的老吏因病退职?查明其籍贯、去向,要快!”
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摸到了那庞大冰山之下,第一块真正坚实的棱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