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请吩咐。”
“第一,想办法让那些平日与柳三变交好、或者欣赏其词的歌妓乐工们知道,有人要借此词罗织罪名,构陷于他。她们久居市井,消息灵通,自会想办法为其辩解,或将词意往其他方向引。”
“第二,”赵祯压低了声音,“你去寻李翰林,还是像上次一样,私下请教。就说你听闻有失意文人酒后填词,用语狂放,被指‘影射’,然市井解读各异,莫衷一是。请教他,若以此等模糊言语入人于罪,是否会开启告讦之风,有损朝廷宽仁之象?听听他如何说。”
赵祯的策略很明确:在官方正式介入前,先在民间舆论场和士林清议中,为柳永制造“同情”和“争议”,将“大不敬”的指控,转化为对“文字狱”的警惕和反思。同时,再次借助李翰林这样的清流,发出不同的声音。
陈忠和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办。
赵祯坐在殿内,心情并未放松。这是一次冒险。舆论如同野火,引导得好,可以烧掉对手的攻势;引导不好,也可能引火烧身。
接下来的两天,汴京城的地下舆论场果然开始暗流涌动。
先是各大酒楼妓馆中,开始流传起对柳永新词的不同解读。有歌妓在演唱时,特意将“愿抬举”解释为对知遇之恩的渴望,将“神仙侣”解读为对超脱世俗、逍遥自在的向往,与宫闱毫无关系。甚至有人开始议论,是不是有小人嫉妒柳永之才,故意曲解词意,构陷忠良(虽然柳永也算不上忠良)。
与此同时,士林中也开始出现一些声音。李翰林在与几位好友的茶叙中,果然提及了此事,忧心忡忡地表示:“若因文人酒后一二狂语,便深文周纳,罗织成罪,恐非盛世所宜有。长此以往,谁还敢直抒胸臆?诗坛文苑,岂不万马齐喑?”这番议论,得到了一些开明文士的赞同。
就在这舆论发酵之际,那位风闻奏事的御史,果然将弹劾柳永“词语狂悖,影射宫闱,大不敬”的奏章,递到了政事堂。
然而,与预想中一边倒的严厉不同,政事堂内几位宰相的态度出现了微妙的分歧。
吕夷简依旧持重,认为“此乃细事,不必小题大做,然亦需稍示惩戒,以儆效尤”。宋绶则隐约表达了“词意多解,未必是影射,不宜以言罪人”的看法。只有那位枢密副使态度强硬,认为“此风不可长,当严惩”。
最终,政事堂拟定了一个折中的处理意见:柳永言行不谨,词语鄙俚,有失士人体统,着革去其寄应的功名(取消其科举资格),驱逐出京,永不叙用。至于“大不敬”的指控,则以“查无实据,词意多解”为由,不予采纳。
这个结果,传到了福宁殿。
赵祯听完陈忠和的禀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柳永的命保住了,科举之路也算彻底断绝(反正他也考不上),被赶出京城。这个处罚,既维护了朝廷的“体面”,也避免了文字狱的恶名,更关键的是,将柳永这颗“不安定”的棋子,从京城这个权力中心暂时移开,某种程度上,也符合太后希望“清净”的意愿。
而对赵祯而言,他成功地在不动用皇权、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化解了一场潜在的政治风波,保住了他名单上的一颗“火星”。虽然这颗火星暂时被吹到了远处,但只要人还在,未来就还有引燃的可能。
然而,还没等赵祯这口气完全松下来,陈忠和又带来了一个更令人心惊的消息:“官家,老奴听闻,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前两日曾私下询问过柳永词作在市井中流传和解读的变化,似乎……对此事的来龙去脉,颇为关注。”
赵祯的心猛地一沉。太后还是注意到了!她是否已经察觉到了背后那若有若无的引导力量?她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是否已经穿透层层迷雾,落在了他这个看似“潜心格物”的皇帝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