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阳明犹豫了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烈酒像火烧一样滑过喉咙,呛得他咳嗽起来。
“去年黄河决堤,” 周明远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官府发的赈灾粮里掺着沙土,百姓吃了上吐下泻。我写了奏折想递上去,却被八爷党的人压下来,还说我‘蛊惑民心’。” 他指着墙上的匾额,“你看那‘文以载道’,道在哪?在官吏的粮仓里,在八旗子弟的戏院里,就是不在百姓的饭碗里!”
刘阳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看着周明远鬓角的白发,突然觉得那些 “八爷党”“十三阿哥” 的标签都不重要了 —— 眼前的老人只是个想为百姓说句话的读书人,和他一样,在这浑浊的世道里挣扎。
“学生…… 学生有一事不明,” 刘阳明的声音有些发颤,“先生既知八爷党的恶行,为何还要与他们来往?”
“不与他们来往,我怎么知道他们要把赈灾粮运去何处?” 周明远冷笑,“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迂腐的老书生,正好可以做我的保护伞。” 他从怀里掏出张纸条,“这是他们倒卖赈灾粮的账本,你带给十三阿哥,让他想办法交给皇上。”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却记录得清清楚楚,哪月哪日,多少石粮食,运去了哪个粮仓,经手人是谁。刘阳明小心翼翼地把纸条藏进《论语》夹层,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墨迹,还带着余温。
“多谢先生。”
“别谢我,” 周明远摆摆手,“我不是为了十三阿哥,也不是为了皇上,是为了那些在破庙里冻饿而死的百姓。” 他突然压低声音,“对了,八爷党最近在查一个人,说他有‘西洋妖物’,能凭空生火,你知道是谁吗?”
刘阳明的心脏骤然缩紧。他没想到打火机的事已经传到八爷党耳中,看来十三阿哥的警告不是多余的。
“学生…… 学生不知。”
周明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天快黑了,你赶紧走吧,从后门走,别被人看见。”
刘阳明拱手行礼,转身往后门走。路过教室时,看见黑板上写着 “苛政猛于虎” 五个字,墨迹还没干,像是刚写上去的。他突然想起自己冒充书生的初衷,鼻子一酸 —— 原来这世间最不需要伪装的,是读书人那颗忧国忧民的心。
走出后门,暮色已经漫过胡同的青砖。刘阳明摸了摸怀里的账本,纸页的褶皱硌着肋骨,像块滚烫的烙铁。他加快脚步往回走,头巾被风吹掉也没察觉,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在烧,比打火机的火苗更烈。
路过天桥时,卖糖人的老汉正收拾摊子,见他过来,笑着递过根糖葫芦:“成了?”
“成了。” 刘阳明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里带着点酸,像极了此刻的心情。
“那就好,” 老汉推着车往前走,“周先生是个好人,就是太倔,总想着凭一己之力改变什么。” 他叹了口气,“这世道,难啊。”
刘阳明看着老汉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突然觉得 “冒充书生” 这四个字无比讽刺。他演过落魄,演过怯懦,却在最后发现,最真实的情感根本不需要演 —— 对百姓的同情,对苛政的愤怒,对未来的期盼,这些都写在周明远的皱纹里,写在老汉的笑容里,写在每一个努力活下去的人眼里。
走到胡同口,陈婶子还在门口张望,见他没戴头巾,头发乱糟糟的,赶紧递过块布巾:“咋弄成这样?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没有,婶子,” 刘阳明笑了笑,把布巾往兜里一塞,“就是风太大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论语》,账本的棱角硌得胸口发疼,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陈笔帖式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手里拿着本账册,见他回来,赶紧站起来:“回来了?十三阿哥派人来了,说皇上看完《圣谕广训》,让你明天去雍和宫一趟。”
刘阳明的心猛地一跳。他不知道皇上会有什么反应,是震怒,还是会有所触动?但他摸了摸怀里的账本,突然觉得无论结果如何,这次冒充书生的尝试都值了 —— 他不仅拿到了证据,更明白了一个道理:改变世界的从来不是伪装,而是那些敢于在伪装下坚持真善的人。
夜深了,刘阳明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他把账本小心翼翼地放在枕头底下,又摸了摸鞋底的打火机,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个沉默的伙伴。
他知道,明天去雍和宫,等待他的可能是嘉奖,也可能是责罚。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终于明白,自己冒充书生的意义,不是为了完成十三阿哥的任务,而是为了那些在苛政下挣扎的百姓,为了那句 “文以载道” 的初心。
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洞照进来,在账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刘阳明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知道,这次冒充书生的尝试,只是个开始 —— 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他还要走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