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阳光刚漫过胡同口的老槐树,刘阳明就已经把那包五十五文铜钱塞进了陈婶子手里。陈婶子捏着沉甸甸的钱串子,眼眶红红的,非要往他怀里塞两个煮鸡蛋,推搡间,他挂在肩上的旧背包带突然滑了下来,露出里面半块没吃完的硬饼。
“这包倒是稀奇。” 陈婶子盯着他的背包,手指戳了戳帆布表面的尼龙搭扣,“是西洋布料做的?”
刘阳明心里一紧,赶紧把背包带拉上去遮住搭扣。这背包是他穿越时背的,深蓝色帆布上印着博物馆的 logo,侧面还有个放水壶的网兜,在清代人眼里确实像 “妖物”。他含糊道:“是…… 是浙江那边的新样式,结实。”
“结实就好,” 陈婶子没再多问,只是帮他理了理衣襟,“到了工部机灵点,别跟王管事顶嘴,抄书仔细些,别让人挑出毛病。”
“我知道了婶子。” 刘阳明把鸡蛋揣进背包侧兜,转身走出院门。帆布摩擦的沙沙声里,他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 —— 不是陈婶子的,而是这胡同里无处不在的打量。
走到王府井大街时,人流已经像潮水般涌了上来。挑着担子的货郎喊着号子穿梭,穿长袍的书生手捧书卷匆匆而过,几个留着油亮辫子的旗人子弟骑着高头大马,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惊得路边的小贩慌忙躲闪。
刘阳明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把背包往怀里紧了紧。这背包是他唯一的现代物件,里面装着陈婶子给的饼、没吃完的糖葫芦签,还有昨晚偷偷藏起来的半张《京报》。他知道这东西扎眼,可就是舍不得扔 —— 就像揣着手机时一样,这是他和过去唯一的联系。
“让让!让让!”
一阵急促的吆喝声从身后传来,伴随着 “叮铃铃” 的铜铃声。刘阳明赶紧侧身,却没注意到身后一个旗人子弟正骑着马飞驰而来。那人的辫子像条黑色的蛇,随着马匹的颠簸甩来甩去,不偏不倚地缠在了刘阳明的背包带上。
“嘶啦 ——”
帆布被猛地拽住,刘阳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回头的瞬间,正看见那根油亮的辫子死死勾在背包的尼龙搭扣上,骑马的旗人子弟还在往前冲,辫子被越扯越长,疼得他 “哎哟” 一声。
“你这刁民!敢挡小爷的路?” 旗人子弟勒住马,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挤在一起,“还不快松开!”
刘阳明这才发现,那旗人子弟的辫子梢缠在了搭扣的缝隙里,越挣扎缠得越紧。他慌忙伸手去解,可帆布太滑,辫子上的发油又黏糊糊的,手指刚碰到,就被那旗人子弟一脚踹在胸口。
“放肆!” 旗人子弟怒喝,“也不看看小爷是谁!敢碰小爷的辫子?”
刘阳明被踹得后退几步,后背撞在墙上,胸口火辣辣地疼。周围的行人早就围了上来,指指点点,却没人敢说话。他看见有人对着旗人子弟腰间的玉佩窃窃私语,眼神里满是敬畏 —— 那是块翡翠翎管,只有宗室子弟才能佩戴。
“小的不是故意的!” 刘阳明赶紧拱手行礼,忍着疼去解辫子,“实在是背包带勾住了,小的这就解开!”
可那辫子像生了根似的,死死卡在搭扣里。刘阳明急得满头大汗,手指被粗糙的帆布磨得发红,好不容易扯松了点,那旗人子弟却不耐烦了,扬手就往他脸上扇来:“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巴掌带着风扫过来,刘阳明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却听见 “啪” 的一声,背包带被扯断了。帆布撕裂的声响里,旗人子弟的辫子终于挣脱出来,却带飞了背包里的半张《京报》,报纸像只白鸟,飘飘悠悠地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 旗人子弟的目光落在报纸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上面写的什么?”
刘阳明的心脏骤然缩紧。《京报》上有西北大捷的消息,还有官员任免的名单,虽然都是公开信息,可被一个宗室子弟注意到,总不是好事。他赶紧弯腰去捡,却被旗人子弟的马靴踩住了手。
“疼!” 刘阳明疼得龇牙咧嘴,手指被踩在滚烫的石板上,骨头都像要碎了。
“说!这东西哪来的?” 旗人子弟居高临下地问,脚尖碾了碾他的手背,“是不是私通乱党?是不是想泄露军情?”
“不是!这是《京报》!是公开卖的!” 刘阳明疼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拼命辩解,“小的是工部的抄书吏,就住在前面的胡同里,陈笔帖式可以作证!”
“陈笔帖式?” 旗人子弟挑了挑眉,似乎有些印象,“就是那个给十三爷当差的陈敬?”
“是!是!” 刘阳明赶紧点头,心里燃起一丝希望,“小的是他远房侄子,昨天刚在工部上工,十三阿哥也知道……”
提到十三阿哥,旗人子弟脸上的怒气消了些,却还是没挪开脚。他弯腰捡起报纸,粗粗扫了几眼,又翻过来掉过去地看,像是在检查有没有暗号。周围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连货郎的叫卖声都停了,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这上面的字写得倒还行。” 旗人子弟突然说,把报纸扔还给刘阳明,“不过以后走路小心点,别再挡小爷的路。”
他终于挪开了脚,刘阳明赶紧收回手,手背已经被踩得通红,火辣辣地疼。他捂着受伤的手,看着旗人子弟骑马远去,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心里又气又怕 —— 这就是清代的等级制度,一个宗室子弟可以随意打骂平民,而他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你没事吧?”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刘阳明抬头,看见卖糖人的老汉站在身边,手里拿着根竹签,“那是九爷的人,蛮横得很,你咋招惹上他了?”
九爷?刘阳明心里咯噔一下。九阿哥胤禟是八爷党的核心成员,以贪婪跋扈着称,历史书上说他后来被雍正改名为 “塞思黑”(意为猪),圈禁至死。没想到自己第一天上班就招惹了八爷党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 我不是故意的。” 刘阳明揉着发红的手背,声音还有些发颤。
“以后小心点吧,” 老汉叹了口气,“在这京城走路,得看清楚头顶的天,别啥人都敢碰。” 他递给刘阳明一根糖葫芦,“拿着吧,压压惊。”
刘阳明摇摇头:“不用了,谢谢您。”
“拿着吧,” 老汉把糖葫芦塞进他手里,“算我赔你的,昨天的糖葫芦……”
刘阳明这才想起昨天摔了他的糖葫芦,心里一暖,接过糖葫芦:“谢谢您,改日我一定还您。”
“不用还,” 老汉摆摆手,推着车走了,“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刘阳明看着老汉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攥紧了那半张《京报》,把断裂的背包带缠在手腕上,帆布的毛边蹭着发红的手背,疼得他清醒了不少。
走到工部后门时,李小二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他手背上的红印,惊讶地问:“咋了?被人打了?”
刘阳明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说,李小二听得眉头紧锁:“你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九爷的人?那伙人可不好惹,睚眦必报,你以后可得小心点。”
“我知道。” 刘阳明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这或许不是坏事。被八爷党的人注意到,说不定能让十三阿哥更快地注意到他,更快地给他安排个稳妥的差事。
走进西厢房,王管事已经坐在桌子前抽水烟了,见他们进来,头也没抬:“今天抄不完二十卷卷宗,谁也别想走。”
刘阳明和李小二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他们赶紧坐下,磨墨,铺纸,开始抄书。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里,刘阳明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 —— 不是王管事的,而是九爷党那伙人的。
抄到午时,刘阳明的手还在隐隐作痛。他摸出陈婶子给的饼,刚要咬,就听见王管事的声音:“刘阳明,过来。”
刘阳明心里一紧,赶紧放下饼,走到王管事面前:“管事,您找我?”
“十三爷让人捎了句话,” 王管事放下水烟袋,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容,“说让你下午去趟雍和宫,他有事找你。”
刘阳明的心猛地一跳:“十三阿哥找我?”
“是啊,” 王管事的语气突然变得客气,“看来你跟十三爷关系不一般啊,以后可得多关照关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