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枫沉默地听着,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些理论,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他归国以来所见的一切怪现状——上海租界的屈辱、闸北街头的流血、农村的凋敝、军阀的混战——层层解剖,露出了其下深层次的经济与阶级根源。他一直以来那种“技术救国”却深感无力的迷茫,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更为根本的出口。
“可是,”一名学员犹豫着提出疑问,“依靠工人和农民,他们……他们大多没有文化,缺乏组织,真的能成事吗?”
杨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了那本《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看看这里面写的!农民一旦被发动起来,能爆发出怎样改天换地的力量!他们不是没有力量,是没有人去唤醒和组织他们!而我们,”他的目光变得炽热,“我们这些读过书、懂得道理的革命者,责任就在于去做那唤醒和组织的人!”
陈赓插话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诙谐与尖锐:“指望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发善心救国?不如指望公鸡下蛋!看看我们身边,有些人喊着革命口号,心里想的不过是取代旧军阀,自己成为新军阀罢了!真正的革命,必须是从根子上换一片天地!”
讨论越来越深入,也越来越激烈。话题从理论延伸到实践,从国际共运谈到中国革命的特殊道路。邓枫偶尔也会开口,他结合自己在德国的见闻和对中国工业基础的了解,提出一些问题,比如无产阶级力量薄弱的情况下如何斗争,革命政权如何应对外部干涉和内部建设等。他的问题切中要害,显示出深厚的思考,引得杨松多次投来赞赏的目光。
“邓枫同志的问题提得很好。”杨松总结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这注定是艰难、漫长甚至残酷的。但正因为艰难,才需要我们这样信仰坚定、敢于牺牲的人,前赴后继!”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棚屋外,细雨依旧沙沙,江水无声流淌,仿佛在为这场决定未来道路的秘密集会做着见证。
当集会结束,众人悄无声息地陆续散去时,杨松特意落在最后,与邓枫并肩走在荒草丛生的小径上。
“邓枫同志,你的思考和见识,远超许多同龄人。”杨松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飘忽,“希望今晚的讨论,能为你打开一扇新的窗户。主义的真理,需要我们在实践中去检验,去坚守。”
邓枫郑重地点了点头:“杨同志,我明白。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杨松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身影很快消失在迷蒙的雨夜中。
邓枫独自站在雨中,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一些模糊的想法变得清晰,一些摇摆的信念变得坚定。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与绝大多数同窗截然不同的道路。这条道路更加艰险,更加孤独,却也更加接近他内心深处那个“彻底扫清屋宇”的理想。
他握紧了拳头,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那本《共产党宣言》里的词句,在他脑海中轰鸣:“无产者在这个革命中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启明……”他在心中默念着自己的代号,眼神在雨夜中熠熠生辉,“是的,不仅要照亮前路,更要……焚毁这无尽的黑暗!”
他转身,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片沉睡的营房,走向注定充满风暴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