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天蒙蒙亮,她如同往常一样摸索着起床生火做饭,却在冰冷的床头柜上,赦然发现了这只玉镯!它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亘古存在。那温润的触感,那内圈仿佛带着体温弧度,与她昨夜梦中……那个有着深海般湛蓝眼眸的男人,在烛影摇曳的拔步床边,珍而重之地套在她腕上的那只镯子,分毫不差!梦中雕花木床散发的淡淡檀香,锦被的滑腻触感,还有……那人炽热得几乎要将她融化的怀抱和气息,此刻竟如此真实地萦绕在鼻尖心口,挥之不去。他自称赵珺尧,说要明媒正娶她……她甚至清晰地记得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弧度,以及自己当时心如擂鼓的悸动。
“死丫头!天杀的懒骨头!日头都晒屁股了,衣裳还没洗完?姜家送聘礼的队伍到山脚下了,你还不给老娘滚回来试嫁衣!”尖利刺耳的骂声如同淬了毒的鞭子,猛地抽碎了溪边的宁静,惊得竹梢上几只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沈婉悠浑身一抖,差点栽进溪水里。她仓惶地抬起头,看见后娘王氏双手叉腰站在岸边高处,那张刻薄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一双吊梢眼里淬满了嫌恶。她穿着半新不旧的靛蓝布褂,袖口磨得发亮,几处补丁针脚粗大,脚下一双沾满泥巴的布鞋,是典型的山村悍妇模样。
“我……这就好……”沈婉悠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习惯性的怯懦。她慌忙低头,想继续洗衣服,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落在水中自己的倒影上。清凌凌的水面映出一张苍白清秀的脸,眉宇间笼着化不开的愁绪。目光触及水面下锁骨处,一点尚未消退的、暧昧的嫣红痕迹,如同烙印般刺入她的眼帘!昨夜……那男人留下的……
“好个屁!”王氏几步冲下岸边斜坡,粗糙的手掌带着一股蛮力,狠狠的揪住了沈婉悠湿漉漉的发髻,用力往后一拽!“克死爹娘的丧门星!能嫁到镇上的姜家,那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还敢在这里磨磨蹭蹭,耽误老娘收聘礼!”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沈婉悠痛呼一声,脚下一滑,整个人被王氏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离开溪边,沾满泥水的布鞋在湿润的草地上留下狼狈的拖痕。她护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那里昨夜似乎被那人手掌的温热熨贴过?)心中一片冰凉和巨大的恐慌——昨夜,在他承诺要娶她时,自己分明……已经……
沈家祠堂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经年累月的香烛和尘土混合的气味。高大的神龛上,层层叠叠的沈氏先祖牌位在阴影中沉默矗立,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供桌上,白烛摇曳,三牲祭品散发着淡淡的肉腥气。
姜一鸣穿着一身熨帖的浅灰色西服,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铝亮的皮鞋踩在祠堂略显凹凸的青不板上,发出格格不入的清脆声响。这个刚从法兰西归国不久的少爷,正心不在焉的对着牌位躬身行礼。他相貌周正,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斯文儒雅,但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和审视,与这古老肃穆的祠堂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供桌中央一件雕工精美的翡翠莲花摆件,碧绿的莲瓣栩栩如生。看着看着,一股强烈的既视感突然攫住了他。昨夜……他似乎也做过一个极其混乱、模糊却又带着奇异温存的梦。梦里,他好像紧紧抱着一个温软馨香的身体,女子的低泣和喘息交织……可今早醒来,除了被褥上凌乱的褶皱,床榻上再无任何痕迹。那触感真实得可怕,却又虚幻得如同晨露。这翡翠莲花……为何如此眼熟?仿佛在梦境的某个角落也闪烁过?
“姜少爷,您真是有心了。”王氏谄媚的声音打断了姜一鸣的沉思。她不知何时已拖着狼狈的沈婉悠进了祠堂,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将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毕恭毕敬地递到姜一鸣面前。“这是婉悠的生辰帖,您收好。下月初八可是黄道吉日,咱……”
王氏的话音未落,祠堂年久失修的房梁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嘎”异响!紧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小截朽木夹杂着灰尘簌簌落下。与此同时,一个巴掌大小、积满厚厚灰尘的雕花楠木盒子,竟从房梁的裂缝中松动掉落,“啪嗒”一声,不偏不倚地砸在姜一鸣脚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祠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姜一鸣皱眉,俯身拾起那个古旧的木盒子。盒子沉甸甸的,雕着缠技莲纹,锁扣早已锈蚀。他犹豫了一下,用帕子拂去灰尘,小心翼翼的掰开锈死的搭扣。
盒子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阵腐的木头气味散出。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枚静静躺着的银簪。簪头,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姜一鸣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簪子……这莲花的样式、弧度……与他昨夜梦中,那个朦胧女子发髻上簪着的那一支,几乎……一模一样!
冰冷的银簪躺在掌心,与供桌上碧绿的翡翠莲花交相辉映,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禾巨大的谜团,如同祠堂里弥漫的烟雾,悄然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沈婉悠看着那银簪,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腕间的玉镯似乎又隐隐传来一阵灼热,烫得她心尖发颤。而王氏,则盯着那银笼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