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生嘴唇哆嗦,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入泥土。
他紧紧攥住那片残壳,仿佛握住最后一缕光。
夜色悄然降临。
人群散去,弟子们怀抱竹简,踏着湿泥归去。
鲁南星收起凿刀,临行前深深看了那块新碑一眼。
阿笙抚琴离去,曲声渐远。
石头蹲在碑旁,用袖子一遍遍擦着金粉封边的残纸。
废墟重归寂静。
沈知微独自立于残台之上,四顾苍茫。
她缓缓抬起手,将那片听诊器残壳紧贴心口。
血晶微微一震,似有千言万语欲说,却终未再发光。
月光洒落,清冷如霜。
而她不知,这一夜之后,有些东西,即将脱壳而出——不再是依附于物的器械,而是真正扎根于人心的火种。
夜色如墨,深沉地压在奉医司的废墟之上。
沈知微独坐残台,四野寂然,唯有湿泥中渗出的冷气攀上衣角。
她将那片听诊器残壳紧贴胸口,仿佛要以血肉为炉,熔尽过往所有依赖外物的执念。
月光洒落,清辉如刃,割开黑暗,也照见她眼底那一抹决绝。
忽然——
血晶轻震,自她掌心腾起寸许,赤芒暴涨!
不是先前那种普照八方的光晕,而是一道凝练如针的红流,直贯天灵。
刹那间,无数画面在她识海炸开:产房里产妇濒死的喘息、手术刀划开皮肉的触感、药理图谱在脑中自动推演、母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低语“医者,当以心代目”……十年苦修、万例生死、千般钻研,竟在此刻尽数归流,汇成一股澄澈清明的意识长河!
玉质外壳开始龟裂,一道道细纹蔓延如蛛网,簌簌剥落,化作银粉随风飘散,在月光下宛如星尘流转。
最终,整具残壳彻底崩解,唯余一颗拇指大小的赤红晶核,温顺落下,轻轻嵌入她掌心血肉,毫无痛楚,反似久别重逢的契合。
她闭目,呼吸渐缓。
念头一动,指尖便浮现出经络运行图;心念微转,耳边竟自动响起模拟胎心节律;无需望闻问切,只凭意念扫过,便能感知十步之内人体气血虚实。
这不是神通,而是知识彻底内化后的本能——医道不再依附器械,不再拘于竹简,它已与她的魂魄共生,成为呼吸的一部分。
“你不再是工具。”她低语,声音极轻,却似誓言落地生根,“你是我的一部分。”
风停了,雨歇了,连远处更鼓都仿佛静止。
这一瞬,天地无声。
可就在晶核归体的刹那,一道血光自废墟中心冲天而起,直破云层!
虽只持续不过三息,却已被城中数双眼睛惊骇目睹——西街卖炊饼的老翁跌坐在地,喃喃“火中现莲”;巡夜兵卒弃戟后退,称其“鬼神摄魂”;而远在宫墙之内的钦天监,更是急奏:“紫气东来夹杂戾光,主民间有异术者聚众惑乱!”
无人知晓,那道光,是千万记忆共鸣所激荡的最后一声回响。
翌日清晨,薄雾未散。
百姓悄然聚集至奉医司旧址,却见焦黑断墙上,一夜之间多出一幅巨幅石刻:一名女子立于烈焰中央,双目闭合,掌心绽开一朵剔透莲花,无数丝线自地面升腾,缠绕成册,如书如卷。
下方铭文苍劲有力,凿痕犹新:
“身可焚,书可毁,心不死,则医不灭。”
人群屏息,无人敢语。
有人欲伸手触碰石壁,却被同伴猛地拉回:“莫碰!昨夜那道血光……就从这墙上出来的!”
而此刻,东厂密阁之中,烛火幽幽。
谢玄斜倚案前,黑袍垂地,面容隐在暗影里。
手下呈上密报,他只扫一眼,唇角便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小满生自愿入狱,供出其余纵火同谋名单。”
笔尖轻点纸面,他提笔批注,字迹冷峻如刀:
“准。但加一项——待其背完《伤寒论》,方可行刑。”
窗外,晨光初透,洒在新建讲台的地基上。
风过废墟,卷起几片焦叶,掠过残碑,拂过石刻,仿佛有无数声音在低语——
“我们记得。”
而在人群最外围,一双空洞的眼睛仰望着那道石刻,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在默念某个药方。
余烟未散,灰烬之下,某种比火焰更灼热的东西,正在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