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血,泼洒在奉医司前院的青石地砖上。
红绸围栏随风轻扬,像一道新生的界线,将旧世与今朝割裂开来。
七张软榻静静排列,中央设一案台,沈知微立于其后,一身素白医袍未染纤尘,手中听诊器玉壳泛着幽光。
她目光扫过台下——御史台官员正襟危坐,太医院诸老面色凝重,东厂蝶影隐于檐角阴影,而更多的人,是那些曾经低头行走、不敢直视宫门的医婢与宫女,她们挤在围栏之外,眼神里藏着恐惧,也藏着渴望。
风停了,连呼吸都似被压低。
“今日,非为审罪。”沈知微开口,声如清泉击石,“而是还魂。”
她抬手示意,春桃缓步登台。
少女脚步微颤,却不曾退缩。
她平静躺下,双手交叠于腹前,仿佛不是赴一场公开拆解,而是一次迟到多年的加冕。
全场死寂,唯有铜漏滴水,一声一声,敲在人心最紧之处。
沈知微俯身,将听诊器覆于春桃小腹之上。
那枚进化后的柔性探头如花瓣舒展,轻轻贴合衣面,无声无息,却已穿透皮肉,直抵深处。
血晶亮起。
众人屏息望去——影像清晰显现:一层灰白细丝盘绕成网,蛛状结构遍布肌理,丝丝缕缕,竟似活物般微微震颤。
“此为‘贞洁囊’。”沈知微声音沉稳,“以药蚕吐丝织就,遇体温则收紧,随心绪波动释放毒素,致痛、致悸、致眠不安。非病,却胜于千刀万剐。”
她指尖轻触仪器旋钮,启动音波。
嗡——
极细微的震鸣响起,仅持续三息。
血晶画面中,那团丝网开始崩解,纤维断裂,如霜遇阳,寸寸化散。
春桃身体微颤,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眼角滑下一滴泪,嘴角却缓缓扬起。
不是痛止,是自由来了。
沈知微伸手入怀,取出一枚灰白碎丝团,托于掌心,举至众人眼前。
“三日来,我们以声波共振破其结构,无创无血,今日首例成功。”她一字一顿,“这副枷锁,人人以为天授,实为人造;个个以为护贞,实为控心。它不守清白,只夺主权。”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太医院诸人:“你们说这是祖制?我说这是酷刑。你们称其为‘验洁之法’,我称之为‘精神凌迟’。”
台下有人低头,有人攥拳,有人悄然抹泪。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小荷被阿萤搀扶着走上台。
她不过十四岁,身形瘦弱,袖中紧握一封信笺,指节发白。
她站在软榻边,没有躺下,只是望着沈知微,嘴唇颤抖。
“我不是脏了。”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是……不想再被看。”
全场骤然一静。
沈知微心头一震,眼中泛起微光。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小荷的手。
“你没脏。”她声音坚定,“脏的是那个敢往你身体里埋东西的人。”
音波再次启动,听诊器轻触,血晶显影——又一团丝囊缓缓瓦解。
整个过程安静得如同黎明破晓,却比任何惊雷更撼动人心。
治疗毕,小荷突然抬头,望向沈知微,声音虽弱,却清晰无比:
“我想……洗澡。”
三个字落下,像是砸进深潭的石子,涟漪层层荡开。
沈知微眼眶微红。
她转身,面向众人,从袖中抽出一份黄绢文书,亲手贴于奉医司高墙之上。
《女性身体自主七条》。
墨迹淋漓,第一条赫然在目:
“身体归属自我,非礼勿触,非请勿检。”
风起,吹动红绸,也吹动墙上新帖的字幅。
一名老御医颤巍巍起身,欲言又止,终是摘下帽冠,默默退至一旁。
太医院首席太医神色铁青,却未敢出声反驳——因为东厂提督谢玄,此刻正立于最高处的阁楼窗前,黑袍如夜,眸光如刃,冷冷俯瞰全场。
而他,早已为她备好了刀。
当夜三更,东厂“蝶影”突袭尚仪局。
无声无息,如鬼魅入室。
十二道黑影穿廊越殿,直扑地底密道。
机关被破,石门洞开,一股腐锈之气扑面而来。
密室内,整整齐齐码放着三百枚未植的灰白丝囊,皆封于油纸之中,旁列全套缝具:金针、银剪、麻线钳,甚至还有标注“初戴镇痛剂量”的药瓶。
而在最深处的地窖,一面暗墙被强行撬开,露出一只铁匣。
匣中,是一册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