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些人,已不愿被救。
静疗堂外,风声骤紧。
一道黑影掠过屋檐,无声落地,手中拎着一个挣扎的老妇。
那人一身靛蓝粗布裙,头巾歪斜,正是尚仪局外围常走动的稳婆钱妈妈。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却被制住不能出声。
黑衣人抬首,面具下目光如冰。
是谢玄。
他没进殿,只站在廊外阴影里,远远望了一眼掌医监亮着的灯,低声道:“她在等什么,我知道了。”
然后,他俯身,在钱妈妈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老妇浑身剧颤,眼泪瞬间涌出,像是看见了地狱的门。
可他没杀她。
灯下,沈知微提笔疾书,墨迹未干:
“音波可解体,难破心笼。欲毁其制,先揭其源。尚仪局地下,必有‘种囊’之所。”
她合上册子,望向窗外。
黎明未至,长夜正深。
可她已听见,第一声挣脱锁链的轻响。
夜未尽,雨已歇,檐角残滴敲在青石上,一声声如针落地。
谢玄立于尚仪局后巷暗影之中,黑袍裹身,像一柄收锋的刀。
他没带火把,也不许随行者出声。
东厂“蝶影”十二人伏于瓦脊,如灰蛾栖枝,静得连风都未曾惊动。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钱妈妈,那个常年游走于各宫之间、专为尚仪局采买药材与绣线的老稳婆。
她想逃。
三更刚过,她便从侧门溜出,怀里紧抱一只旧布包,脚步仓皇地往城南去了。
可她不知道,自春桃写下“它一直在看我”那一刻起,沈知微便让阿萤悄悄调阅了近五年进出尚仪局的所有账册脚印。
而谢玄的人,早已盯了她七日。
擒拿无声。
蝶影出手如电,封穴闭脉,钱妈妈甚至来不及尖叫,就被拖入一条无名窄巷。
审讯不在牢,不在殿,而在一座废弃的香烛铺子。
地上铺着油纸,墙上挂着半幅褪色观音像。
谢玄摘
“你说,或是我说。”他声音极轻,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我今日所知,已足够让你凌迟三遍。但若你愿说,或可留个全尸。”
钱妈妈浑身发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起初还嘴硬,直到谢玄缓缓展开那本从她布包里搜出的暗账——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写着姓名、年龄、所属机构,末尾皆注一行小字:“已植”“待植”“验合格”。
三十多个名字下,赫然画着红圈,旁注:“初试成功,推广可行”。
她崩溃了。
“是郑姑姑……是她定的规矩!”她哭嚎出声,“贵女们不愿婚前受检,嫌辱没了身份,郑容华就说——‘那就让医婢先戴,以正风气’!她说这是为她们好,是替皇家清肃血脉……我只当是规矩……我以为……我只是缝个人……”
她颤抖着指向腹部,“我自己也戴过!三年才取,烂到肠子里……可我不敢说啊!谁说谁就是不洁!谁说谁就得死!”
谢玄眸光不动,指尖轻轻摩挲茶杯边缘,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旧事。
可他知道,这不是旧事,是正在呼吸的恶瘤。
他起身,将暗账收入袖中,淡淡道:“三百七十二人,名单已录。明日,尚仪局膳房会换新茶童。”
蝶影领命退下。
当夜三更,郑容华药茶被换。
微量迷药混入安神汤,不伤身,却松神智。
她睡下不久,便开始呓语,继而梦魇缠身。
她梦见自己沉入寒塘,水冷刺骨。
四周漆黑,唯有脚下不断浮起一张张面孔——春桃、柳枝、那些跪在地窖里的少女,她们睁着眼,没有嘴巴,只有腹部裂开,无数细丝如根须般蔓延,缠住她的脚踝,将她往下拖。
“我不是凶手!”她在梦中嘶喊,“我也是受害者!我逃出来了!我……我必须让她们进不去!不然我当初的痛算什么?我的疤又算什么?!”
她猛然惊醒,冷汗浸透寝衣,冲到铜镜前掀起衣衫,盯着那道蜿蜒如蜈蚣的旧疤,突然疯狂抓挠起来,指甲划破皮肤,血痕纵横。
“凭什么要我赎罪?!”她对着空室怒吼,声音凄厉如鬼泣。
而就在一墙之隔的掌医监内,沈知微正俯身于案前。
烛火摇曳,七份体征记录摊开,她以朱笔勾连数据,绘成《体内异物反应图》。
图中清晰显示:所有佩戴“贞洁囊”者,神经应激指数持续高于常人三倍以上,睡眠周期紊乱,自主呼吸频率异常降低——这不是守贞,是慢性刑罚;不是保护,是精神奴役。
她将听诊器轻轻悬于图前,玉壳微亮,血晶缓缓生成一层柔膜探头,如花瓣初绽。
它隔衣轻触模型腹皮,瞬间捕捉到微不可察的丝震频率。
科学,终于揭开了迷信的面纱。
窗外,一只灰蝶停在杏花枝头,翅膀微微颤动,似在聆听某种即将崩解的锁链声。
沈知微望着那蝶,眸光渐深。
但她更知道——
这一次,她不再只是救人。
她要拆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