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铁,压得掌医监的屋檐几乎弯折。
风穿廊而过,吹不熄灯,却吹得人心发寒。
春桃躺在密室软榻上,双臂仍死死环住小腹,像护着最后一点未曾被玷污的尊严。
她睁着眼,空洞无神,三日未语,仿佛魂魄早被那蚕丝锁尽。
沈知微立于榻前,指尖微凉,听诊器贴在少女小腹之上,玉壳内血晶流转,映出体内那团扭曲的丝囊——蛛网般的结构正缓缓震颤,毒素如细针般渗入神经末梢,绵延不绝地刺痛她的每一寸知觉。
“还在释放。”沈知微低语,眸光沉冷。
她已试过三次音波照射,前两回皆如石沉大海,只让丝囊微微松动。
昨夜李元机推演七十二种频率穿透模型,结合九型体质经络走向,终于锁定一组逆向共振波段——以宫音为基,辅以羽调低频震荡,专破“千结蚕丝”的活体缠结。
老柯跪在药房外,抖着手接过那枚取出的备用囊,浑浊的眼珠骤然一缩:“这……这是‘守贞茧’!”
他声音发颤,“活丝织的,蚕虫喂了药草,吐丝时含怨气,遇体温越缠越紧……我们工部只说要织一种‘永不褪色’的绣线,谁晓得……谁晓得是往人肉里埋?”
沈知微没有责难,只问:“可解?”
老柯摇头又点头:“硬取必伤经脉,致不孕……但若声波能引其自溃,或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便是她要抓住的全部。
今夜,她亲自操作。
密室四壁封死,铜管绕簧连接水音筒,井泉为媒,引寒气凝神。
沈知微将听诊器紧贴春桃腹部,启动改良音波装置——嗡的一声轻鸣,几不可闻,却直透肌理。
血晶骤亮。
画面浮现:那团蚕丝如活物般扭动,随即,一层层纤维开始断裂,像蛛网遇火,寸寸崩解。
春桃全身猛地一颤,手指痉挛般抽搐,额角渗出冷汗,可嘴角竟微微松弛下来。
不是痛。
是松。
是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一根无形之线,终于断了。
沈知微屏息凝视,血晶持续显影——毒素分泌速率骤降,神经反应波趋于平稳。
她眼中燃起一丝光。
成功了。
就在最后一道丝络断裂的刹那,春桃忽然睁眼,泪水无声滚落,滑入鬓角。
她没哭喊,没尖叫,只是颤抖着抬起手,从枕下摸出一张纸,用尽力气写下三个字:
它……一直在看我。
沈知微心头一震。
不是幻觉,不是臆症。
那是被监控的恐惧,深入骨髓——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心跳,甚至每一场梦,都被那丝囊感知、记录、上报。
她们的身体,从来就不属于自己。
这不是贞洁检验。
这是窥视。
是驯化。
是精神上的凌迟。
消息悄然传开,如同暗流涌动。
七名曾受训于尚仪局的医婢,在夜半冒雨叩响掌医监后门,跪在泥水中不肯离去。
“求掌医救我们……我们也戴过……我们怕它还在……”
沈知微没有犹豫。
她设“静疗堂”,每夜只治一人,全程由阿萤记录体征变化,严密封存数据。
她知道,一旦暴露,便是杀身之祸。
但她更知道,若不行动,这些女人将永远活在恐惧中,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第四夜,轮到医婢柳枝。
音波启动,血晶初显正常,可突然之间,画面剧烈扭曲——
百名少女跪伏在幽深地窖,赤足踩着冰冷石砖,每人小腹微隆,似有异物植入。
高台之上,郑容华身披玄色礼袍,手持金剪,声音冰冷如铁:
“从今日起,尔等清白,由天监之。心不洁者,丝断即亡。”
画面一闪而逝,却烙进沈知微瞳孔深处。
她猛地扯下听诊器,指尖发冷。
原来如此。
这不只是控制个体,而是建立一套集体规训系统。
让医婢先戴,是为了震慑贵女;让底层流血,是为了让上层顺从。
郑容华不是执行者,她是献祭仪式的主持者,用无数女子的痛苦,筑起一座名为“贞洁”的祭坛。
而她自己,也曾是受害者。
那个腹部溃烂的旧囊,那句“我逃出来了……可我得让她们永远出不去”——不是疯狂,是创伤后的扭曲反扑。
她把曾经加诸于己的痛苦,加倍奉还给后来者,以此证明自己的生存合理。
沈知微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如刀。
她不救神明,不拜礼教。
她只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