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取出紫檀匣,将册子封存其中,提笔写下题签:
“此非耻录,乃警钟。后世若有医者以仁术行暴政,当启此匣自省。”
笔落刹那,悬于梁下的听诊器玉壳忽泛柔光,血晶沉寂,再无躁动。
仿佛它也曾怒吼过、悲鸣过、见证过太多无声的死亡,如今终于等到一丝清明降世。
风穿廊过,拂动她鬓边碎发。
沈知微仰头望着那枚静垂的玉牌,心中一片澄澈。
但她也不再是当初刑场上孤身一刀剖腹救命的囚婢了。
她已点燃火种。
名字已被唤醒。
人心,正在苏醒。
窗外,燕子掠过屋檐,衔来第一枝春柳。
就在此时,门外脚步轻悄。
谢玄不知何时已立于阶下,黑袍染露,面容冷峻如旧。
他手中握着一封密报,火漆未拆,却已在掌心压出深痕。
他抬眼看向她,眸光幽深,似藏雷霆。
“掌医监。”他淡淡开口,“西北急报到了。”(续)
谢玄立于阶下,黑袍如墨,肩头沾着夜露未干的寒气。
他掌心那封密报火漆虽未拆,却已被指尖压出裂痕,仿佛稍一用力,便会碎成齑粉。
沈知微望着他,目光从他冷峻眉峰滑过,落在那封信上。
她没问内容,也没伸手去接——这些年,他们之间早已无需多言。
一个眼神,一丝气息的波动,便知风从何处起,祸往何处生。
“你说。”她只道。
谢玄抬眸,声音低沉如铁锈磨过石面:“西北三州,百名女医结业,已设‘盲检医站’十二处。”顿了顿,他唇角竟极淡地扬了一下,像是不信自己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隔帘问诊,不视面容,不论出身。七日内接诊妇人六百余,无一差错。百姓称其为‘帘后活菩萨’。”
风穿庭而过,吹动檐角铜铃一声轻响。
沈知微转身望向窗外。
小德子正蹲在青石阶前,膝边围着几个村童。
泥地上铺着一张粗纸,他握着孩童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写。
那孩子歪头吃力地描摹,墨迹晕开,却写得极为认真。
纸上不是什么忠孝节义,也不是师恩如山。
只是一个大大的、方正的——
沈知微静静看着,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暖意,像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春水。
“你担心的‘影子’,”谢玄站在她身后,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疏离,“正在长出自己的光。”
她轻轻笑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笃定:“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制一个人,是点燃一群人。”
她说这话时,并未回头,但谢玄却觉得胸口被什么撞了一下——不是痛,而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震动。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那个曾经跪在奉医司外、被人踩进泥里的阿萤,如今已能独立主刀一场难产清宫术;那个烧毁黑簿、跪在雨中求诊的老书吏吴砚,他的手札正被新晋医婢逐字抄录,作为“医德初训”传阅各州;还有那些曾连名字都不敢提的女子,现在竟敢隔着一道布帘,向陌生女医诉说腹中隐痛、梦里惊惧……
她们不再藏身暗处,也不再任人裁断生死。
她们开始说话了。
夜深,万籁俱寂。
沈知微独坐院中石凳,膝上放着那只玉壳听诊器。
月光洒落,温润如脂,血晶早已不再躁动,仿佛沉睡已久的灵魂终于寻得归处。
她轻轻取下,置于掌心。
忽然,玉壳微颤。
一道极淡的记忆浮现——雨夜破庙,少年小德子浑身是血,蜷缩在尸首旁,高烧呓语:“娘……别丢我……别走……”
画面一闪即逝。
再无后续。
血晶彻底沉寂,如同百魂安眠,终得释然。
她凝视良久,终于缓缓合上盖子,将它收入檀木盒中,低语如祷:
“你听得够多了,歇一歇吧。”
风拂帘动,月下空庭寂静无声。
而在千里之外的西北女医堂,烛火摇曳。
一名少女接过老师递来的听诊器模型,铜管冰凉,耳件贴耳刹那,她闭上眼,仿佛听见了某种遥远的回响——心跳、呼吸、子宫内微弱的胎动……
她睁开眼,目光清澈坚定,轻声说:
“我也想,做个能听见别人痛苦的人。”
春分后第七日,京城三州接连传来急讯。
安胎饮致死案。